单传

作者: 段七 | 来源:发表于2020-11-21 10:58 被阅读0次

    这家的妇女在矮凳上屈坐着,一只手使劲、反复的揉搓着不停冒汗的额头,另一只手则始终保持无处安放的状态,时而急促抚胸,时而手臂紧绷然后极力舒展。

    巨大的痛苦使她困倦。

    这家的男人左手攥着手机,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生身母亲,那个恰才在地上打滚现在失神的望着地面某一处的老年人。

    巨大的痛苦令她不自觉的逃避。

    孩子丢了,这个时代可是不多见的,镇派出所得到消息扔下手机还有瓜子立刻精神了,他们的出警速度也是之前不多见的。周所长的意思,镇上出去的路口全部把住,只要是面包车全部搜查。“最近几起拐娃娃的案子都使的面包车,发现的这么及时,八成可以把住。”

    不知所措的男人始终攥着手机,他的怒火这一次无法发泄给可怜的妻子,因为半小时以前,她还努力在田间喷打着农药。他像每一次下地干活一样,把他们全家的心肝交给母亲;母亲也像每次一样,抱着孩子在小卖部前的麻将桌上酣战一下午。小宝多乖呀,一直就是睡觉,睡醒了也不哭,四岁不到一点就懂得给爸爸点烟,现在可好了,男人的泪水已经在胸膛里被烧沸了,烫红了他的双眼,他需要发泄,他必定要发泄。母亲已经丧失了解释的兴趣,仿佛差那么一点劲道,她就可以忘记这件事情了。

    周所长那里已经动员了所有驻村的警卫室的值班人员设卡查车,发现的很及时,据目击者言之凿凿地声称,小宝是三点半左右从奶奶怀里挣脱开来的,先是进了小卖部,后来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奶奶发现小宝不见了几乎就是十几二十分钟的事,跑不远。更有人声称看到了留着短发穿着浅红色碎花大褂的中年妇女在一旁走过,很快进入大家视野的盲区,然后就再没出现了。

    “所长,就那屁大点地方还有盲区呢?”一位老干警接到电话立刻就质疑了这种讲法。

    “是有一个麦秸垛挡着,难道在那条路?”

    不怪周所长谨慎,小卖部往南那条路上,十家有八家都是没人住的,年轻的要么上学考出息把老人也带走了,要么就是拖家带口去南国打工了。因为人手不够,他急匆匆的又组织了当事人家族几个闲散青年骑着摩托车就从那条路找开了。这会村委会的研究决定也下来了,不管怎么说喇叭里应该先喊起来了,把嫌疑人的体貌特征和小宝是谁家孩子这些一通喊。这一喊不要紧,把男人的怒火彻底翻腾起来了。

    他先是转头走进院子,顺手拎了一把斧子就往屋里冲,冲着屋里两个女人来回打量。但是两个女人都没有躲避的意思,老婆还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无力的垂下去,母亲压根就是纹丝不动,这样他反倒踌躇了。邻居家旺子刚一进门看见他这副样子直接趴倒在地上然后狼狈的爬出门外。

    “军呐,你可别犯傻,军呐,这可不是犯傻的时候呐哎哟,老周的人把路封死了,咱们去犄角旮旯里翻一翻,小宝丢不了,要是找到了回来看你这样子能行吗?”

    这一嗓子把看热闹的人都吓散了,留下几个胆大的汉子三言两语的商量对策,最终推选出最大胆的那一个走进院子。“军哥,你你你把家伙放下,那女的保证走不出镇子,你想呐,现在还不到一小时,你你你,我我们路堵了,车过不去,她她走能走多远”,说罢他又朝门外大喊“旺子,你叫大队狗日的别喊啦,这不是激火吗。”

    冷静下来的男人仔细分析这好心人的话,小卖部附近的犄角旮旯他都找过了,车及时的给老周堵住了,如果顺利,那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三点半整点发县城的那辆班车,想到这,他提着斧头就往门口冲,把那汉子吓得一个踉跄绊倒在门外,其他人也一溜烟拉开了距离。男人又把斧头扔下,转身骑上了他的摩托车,直奔县道。过卡的时候遇到老周,还嘱咐了一句“往汽车站打电话。”

    老周佩服不已,这么一想还真有可能。

    男人风驰电掣,很快在出县道路口前逼停了班车,司机问明来意之后往自己车厢内看了看,就三两个初中的学生。男人上车翻找,又询问了上下车情况。

    “这个么,有一个妇女同志带着个小孩,怎么看也有七八岁吧,在关帝庙就下车了。”男人又向学生们确认了一下,心想小宝本身就略微显得高,然后下车掉头直奔关帝庙。他想叫人,又想到手机没有带,关帝庙村不大,可藏一个人未免太容易了。一个孩子卖好几万,这些人贩子就是在河沟里泡一晚上也值得。思绪还没结束就到关帝庙了,天已经渐黑了,他迷茫的看着这一片村庄,想了想打算挨家挨户的问,谁知道问到第三家就打住了,这妇女昂着头一一回答了男人的质问。

    “我下午是去你们村啦,我去看我怀孕的妹子去啦,就是坐的三点半那趟车回来的,这是我儿子,今年八岁,怎么我穿花褂子就是人贩子呐。”话音未落,这个男人瘫坐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接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唉你这人,在我门口哭算什么,我男人不在家你让别人怎么…唉他三叔,你快过来,哎呀这人小庄的,孩子找不见了找到我门上来了,我不是今天去看小妹了吗。”

    男人还是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五代单传呐!五代呀,就这么一个孩子,活不了了,都活不了了。”有围观的关帝庙村的劳力看男人要疯,几个人围上去把他按住,他挣扎的太过剧烈,把大家折腾的筋疲力尽,正纠缠着,突然远处哨卡的民警过来了,大家正不知怎么办,老周就气喘吁吁的喊开了:“是小军吗,找着啦,找着啦!哈哈,你这兔崽子请大客吧。”

    “啊?找着啦?”男人挣开大家的包围爬过去跪在周所长的面前,“你可不能骗我,你骗我了吗?”

    “你家小兔崽子扒麦秸垛睡大觉给埋住了,睡醒了自己跑回家了,快快快没过饭点呐,赶紧赶的弄几桌吧。”

    作梦一样的男人回到家里,妻子已经把两张大桌子摆起来了,冲着他腼腆的笑了笑,儿子手里一把抓着牛肉一把抓着拔丝地瓜没命的啃着,旁边欢声笑语不休。他也裂开嘴了,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越过妻子,越过儿子,越过众人的打趣,他走进客厅看看母亲,母亲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也敛起笑容看着母亲,“单传福大”,这是母亲告诉他的话。他叹了口气走开了,母亲则扭过头去,继续保持着事发时的姿势。

    夜深了,小宝还在精力充沛的闹,母亲还是坐在远处发呆。他和妻子睁着眼并排躺在床上,“再要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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