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留意到他,是语文老师在课堂上有些怒气地批评他,告诫他作文不要再写诗歌了。
他从课桌最后排起身,侧身穿过小过道,一直低着头,惭愧又沉默地从老师手中双手接过试卷。
我再次留意到他时,是我每次发作业下去时,在整个课室里来回穿行,而他,是唯一一个会对我说谢谢的人。
声音很轻。似乎每次看到他穿的都是白色衬衫,很是干净。胖胖的身子撑得里面的皮肤隐隐若现,倒有些可爱。坐在最后一排,却完全不像周围坐在后排的同学那般聒噪,总是埋头看书。
我后来甚至记得他名字,是发觉周五回家时,我们竟然乘坐同一辆公交车,往城里去,终点也相同。
公交车上,不管人多人少,总见他拿着一本书,封皮是米色的。有次我终于觉得两个人总是沉默着太尴尬,主动打开话匣子。问他看的是什么书,他说是诗集,还跟我说了诗人的名字-我至今依然想不起是因为我过后立马就忘了。
他是我认识的同学里第一个会读诗的。
“可耐看了,我还会背不少呢。借你一本看看?”
他笑起来竟然有酒窝,两个的!他的热情让我有些意外,可那时爱看金庸小说的我竟然对新鲜事物毫无兴趣,也可能是,已受够了课堂上和试卷里诗歌鉴赏抽筋扒皮般的折磨。
我赶紧摆摆手说不用了,为自己的笨拙、或是粗鲁而脸红。
然后再无后话。
但我们还是会经常相遇在同一辆公交车上,还是几乎无交流,最多一次眼神交流当作问候。他似乎带着期盼,我却是特意不跟他坐在一起。他的语文还是经常在及格线边缘徘徊,老师已任由他,甚至偶尔还夸他。课室里还是几乎不曾听见过他说话-那时我有一个花名叫做“孩子王”,最爱跟后排的那些男生打闹。视线所及,有时不自觉地瞥见他,依旧是一脸沉迷于某种世界中的安然。
高中第二年的中秋节时,刚好是周末,大家商量着一起到城里去看烟花,五六个女孩子外加两个男生。我忽然想起他也是住在城里的,在犹豫要不要问一下他。
可粗犷的我一下子变得羞涩起来,想不出应该以何种方式邀请他,是当着众同学的面,还是私下问他?都是别扭的,最后不了了之。
中秋节那晚,我们几乎玩疯了,吹着浓浓腥味的海风,闻着让人上瘾的硫磺味的烟火,双眼贪婪又尽情地拥抱那五彩缤纷。我们还一起躺在海边大树林的草地上翻滚,没有喝酒却似乎在说着酒话。
一行人醉醺醺地往大马路走去,路边还没安静下来的路边摊里,我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黄色的路灯下,白色的衬衫,胖胖的身子,手里还抓着一本书,安静地站在一个摊位面前。旁边人来人往,喧嚣里没有一种清晰的声音。我不禁停下了脚步,呆站了一小会,似是想起什么,不觉一笑,转身跟上其他人。
那个笑起来就能看到迷人酒窝的大男孩,早已在记忆里慢慢隐退,直至,哪一天,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寻找,寻找一个有酒窝的男生,有酒窝的爱读诗的男生。这般的人,或许,本也是一本值得读的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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