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

1

  “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X翘着二郎腿，旁若无人般地坐在我的床上。

  “嗯。”我毫无兴致地翻看着网页上那些标题党新闻：“还有三天。”

  “那我送你个黑魂玩一玩如何？”X摆出一副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提议道：“我现在已经玩的很溜了，带你也没什么问题哦？”

  黑魂——通称黑暗之魂，是一款高难度动作冒险游戏。这款游戏以它奇高无比的难度俘获了无数玩家的心，其剧情并不像是普通游戏般明明白白的摆在你面前，而只是碎片化的提供各种各样的线索由玩家自行拼凑。

  说实话我对于这所谓的“碎片化剧情”也颇感兴趣，但那令人望而却步的难度却让我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是个手残，反射弧长的吓人，绝不适合这样子的硬核动作冒险类游戏。

  “可别，我看人家视频通关云一下就够了。”我慌忙摆手拒绝道：“让我自己打实在是要命。”

  “只要你能出新手关卡我就保证能带你飞。”X胸有成竹地保证道：“我都539级了，带个一周目小菜鸡还是不成问题。”

  “别，我拒绝。”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你千万别给我送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快高考了哎。”

  “我们一起行走在那个灰色悲哀的世界里，一起战斗，一起感受消灭boss的快感。”X似乎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想象中：“最后我们一同站在初始火炉的雾门前，看着葛温拔出火焰大剑向我们攻来——”

  我叹息了一声，不忍打断他的幻想。

  “来吧，这个游戏一个人玩是很孤独的！”X笑嘻嘻地说道：“就当是陪我好了。”

  “容我拒绝。”我趁着他说话的空隙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还想多活几年。”

  X听到我的后半句突然愣了愣，随后便无奈地耸了耸肩。

  “话说你的脸色最近差了不少啊？”我半是开玩笑半是转移话题地调侃道：“玩黑暗之魂死多了？”

  X没有搭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那苍白如纸脸上似乎有抹恐惧一闪而过。

2

  我的抗议果然如同羽毛一般毫无重量。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一封邮件——邮件的标题和内容都是一模一样的四个字“生日快乐”，附件里则清清楚楚的写着“黑暗之魂”。

  我叹息了一声，将附件装入电脑——送都送来了，总不能退回去吧？

  “来呀来呀！”我的QQ欢跃地响了起来，X的消息像是要将我淹没一般涌过来：“一起玩呀！”

  我仿佛可以看见电脑另一边的他欢呼雀跃的模样。

  登入，创建新的存档并进入游戏。我看到仿佛无穷无尽的雾气笼罩世间，巍峨的古树与巨石纵横交错，如塑像般的古龙与古树和巨石一同耸立在这个黯淡、宁静而没有一丝光辉的世界上。

  “开头cg吗？”我搓着手想道：“我要去的世界就是这么黯淡吗？”

  正这么想着，镜头却突然转移到了地下。一簇簇火星在古树盘虬卧龙的根须中轻飘飘地燃起，在地下的最深处，我看到那壮丽的通天火柱熊熊燃烧。

  “直到有一天，燃起了第一团火！”旁白苍老的声音宣布道：“冷与热，死与生，黑暗与光明的分别就此出现。”

  我咽下一口唾沫，搓手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在那壮丽的火焰下，有数个像是僵尸般的人影缓缓起身。他们在光明的映照下找到了王的灵魂——这些人分别是最初的死者尼特，伊扎里斯与她的混沌的女儿们，太阳王葛温与他麾下众多银骑士以及那分得小小的黑暗之魂，没有任何人见过的矮人。

  接下来便是旷古的史诗大战——伊扎里斯用火焰释放了规模庞大的大风暴，尼特释放了死亡瘴气，葛温则率领银骑士们向天空中抛掷闪耀的雷电长枪。在他们的战斗与无鳞的古龙希斯的背叛下，古龙彻底败退，那包裹在雾气中的古树巨石从此便不复存在。

  火的文明建立了起来，我透过白色的云层看见下方伫立着的伟岸王城，温和的阳光像是一层毯子般铺盖在这上面。

  “但是，火焰总会有熄灭的时候吧？”

  我这么想着，果然便看见这被光华所宠爱的世间逐渐黯淡。

  “果然，所以需要有人投身火焰，以灵魂去延续火焰的燃烧么。”

  我思索着将自己在网上查到的资料与其结合起来。就在此时，QQ那边却再一次欢腾地滴滴乱叫起来。

  “cg震撼吗？”X深沉地问道：“有没有什么感悟？”

  “说不定这游戏比我想的要厉害。”我一边操控着自己的角色打开了监牢的大门一边打字道：“我来玩玩看好了。”

  五分钟后，我的这个想法伴随着一只大屁股恶魔迎面挥下的大锤灰飞烟灭。

  “这个游戏果然不适合我。”我义正言辞地在私聊里说道：“被揍一下就死也太难受了！”

  “只要你能过掉那只大屁股恶魔，接下来我都能带你。”X慌忙劝慰道：“再努力一下吧，那只大屁股恶魔还是新手教程，那里还不能联机。”

  “这么凶残的东西居然是新手教程？？”我皱着眉头打字道：“那接下来岂不是更可怕？”

  X没有否认。

  “可别，我要卸游戏了。”我叹了口气退出游戏，划出菜单来选择了“卸载”选项：“我不适合这样的游戏。”

  “啊……”我仿佛可以看见X电脑前那副失望的表情——这让我在一瞬间有些惭愧：“好吧……”

3

  X一个月没上QQ了。

  我和X不在一所高中，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估计他八成是手机和电脑被自己的家长没收了，于是我决定在这次难得的假期中去他家玩一趟。

  我没有事先提醒他——反正如果手机电脑都被没收的话他也没办法收到我的提醒——拎着一堆前几天旅游带回来算是伴手礼的东西跑到他家门前，按响了他家的门铃。

  大门打开，我迎面看见的是X黑白色的照片与妖艳怒放的鲜花——还有他那穿着黑白色朴素正装、满脸哀戚的父母。

  我手里的礼物掉在地上撒了一地，整个人像是被闪电击中般呆滞地站在门口。

  X的父母告诉我，X在三个月前被诊断出肝癌晚期。X不愿成为家中的累赘且不想承受化疗的痛苦，痛快地放弃了治疗。他提出一个成本极低的愿望——希望自己在最后的时光里能够在家中待着，他的父母特地为他买了一部新电脑。

  另外，他自己花钱购买了游戏“黑暗之魂”，作为礼物送到了我手里。

  “他一直在房间里自己玩着电脑。”X的母亲一边流泪一边说道：“但我看见他的屏幕里永远是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角色。”

  我明白，这是因为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将那款游戏卸载了的缘故。

  我开始流泪。

4

  回到家，我发疯般地打开电脑将“黑暗之魂”重新下载了回来。

  我又一次操控着我的角色打开了监牢的大门，挥舞着剑向着那个手持大锤的大屁股恶魔砍去——无数次，我无数次的死在它的锤下，然后又无数次地从篝火处站起来。最后，我将它斩杀于剑下。

  我在这恐怖的罗德兰大陆上奔驰，让无数boss葬身于我的武器下。但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愉快——伴随着旅行道路的延伸，我在这个灰暗的、即将失去光明的世界里行走着，越发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孤独。

  但是我必须打下去，因为X也是在这等的孤独与寂静中一人走向征途的尽头和生命的尽头。

  在只剩余白灰的初始火炉之前，我看到X曾向我提及过的葛温双手拄剑站在一个篝火前。他的身上有微小的火苗在燃烧，就宛如一块从火中拿出的焦炭。

  他拔出自己燃烧着火焰的大剑，与我遥遥对望。我隐约看见X的脸与他的脸重叠在一起，剑上的火光透过我那模糊的双眼扭曲地燃烧着。

  “没能和你一起打葛温。”我抽出剑盾，喃喃地说道：“抱歉。”

  葛温倒在了初始之火的火苗前，我面无表情地走到燃烧着星星点点火苗的篝火前，将手掌伸了上去。那温暖的火顺着我的手掌蔓延到我的全身，轻柔地将我包裹在其中。通天的大火再一次燃起，而我则起身为X上了一炷香。

  我看过了他的电脑，他没有打葛温，而是停留在初始火炉前。

  似乎是在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来的联机伙伴。

  但愿那通天大火照亮他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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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谨以此篇，献给我的一位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