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龙村旧事
方舟
村考
笔架五岭
有逸龙之形
自证北玄武之势
河坝沙丘为南朱雀
澧溪支流蜿蜒而过
东北方去一里余
有岩山地下喷泉
冬暖夏凉
村民用木桶担水
备日常之用和擦洗眼睛
西北方去一里余
亦从石中露出二米地下河
形如伤口，静如深渊
它是村史怪志的源头
外姓人周家房屋
正好建在两泉的中间
如潜龙之背
那一年周家儿子
第一个高中大学
村民开始窃窃私语
并爱上了风水
看把戏
从村小学过茶园院
村里的几位大人
拉着哑巴叔在游街示众
一根粗大的稻草绳
套在哑巴叔的脖子上
反手绑着兜着土的树苗
孩子们都出来看把戏啦
其中一个大人很亢奋地
摸了摸哑巴叔包树兜的化肥袋
“身板不错啊，还可以加绑一块石头”
有人说哑巴叔是冤枉的
晚上看见哑巴叔一个人
坐在后山的石林里抽旱烟
另一个说，他遇见鬼了
七公公
村里人管爷爷辈的叫公公
七公公背驼
儿子移民去了湘阴杨林寨
快过年了，母亲带着我
去七公公家赊一块腊猪肉
七公公二话没说
给了一块最大的
前腿，瘦肉
母亲逢人就说七公公好
七公公去世那天
母亲特意从学校叫上我
去了七公公家一趟
七公公在席子上躺着
身材有点短
母亲让我摸了摸
七公公的脸说
以后你就是不怕走夜路的人
但不要忘了
我们还欠七公公一块腊肉
团结山火车站
过刘家院，走白云痷
翻过芭蕉戴嗄村
就是团结山火车站
六七里山路，一个五岁的孩子
打着竹篾火把，在夜里疾行
一个扛着枪的大人
将他带上了去武汉的绿皮火车
天还没亮，耀眼的车站白色灯
一直照着他忐忑不安的童年
打牙祭
刘校长来催交学费几次了
他盯着我们家的黄花狗看了很久
那天鬼使神差
我第一次开小差留堂
被罚站礼堂背书
一阵柴火味和桂皮香飘过
但我们不敢乱动
校长会动不动加罚一小时
天黑了，校长打完牙祭
满脸烧酒味地走了过来
赏了我一句
臭小子，要长记性啊
回到家，门口没有了黄花狗
母亲一脸内疚，但岔开了话题
讲了一个朱元璋少年时代的故事
炸鱼的人
炸鱼的人双手靠拢、半合
一只手握住小雷管
另一只手划火点燃引线
最后司令左右手
将火柴盒放回衣兜
将小雷管抛进河心
河面上冒出白花花一片
在琅塘镇澧溪墟
经常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人
从卖鱼干的铺前经过
他后悔一辈子的错误在于
一次分心后的眼花
将雷管放回衣兜里
将火柴盒扔进了河心
后来村里的孩子们
玩起了一项游戏
不断地练习左手和右手
将手里拿住的东西
正确地抛出
捡电线的人
一个在山中拾柴为生的人
捡起了被风刮倒的电线
有人看见
后山上有一颗星突然亮了亮
并发出嗞嗞的颤音
急流传说
这是汛期
一条翻着肚身的鲤鱼
将二舅引上了百米处的漩涡
它不是鱼
二舅手里紧紧抓住的
是一把水淹区倒伏的稻谷
二舅是泅水的好手
但在入水前已经聋哑
没有听到公社时代收工的哨声
二舅的墓碑
就立在对岸的瘦狗山上
瘦狗山怎么看上去
都像横亘在村子上的鱼形脊背
若隐若现
蚩尤故里
每一个男子都是拳师
耍禾枪，练板凳功
躺着，在肚子上碎开巨石
只身江湖三样
卷席、麻绳、扁担
走安化、下益阳
在大汉口，抢下宝庆码头
他们还用锄头喊话
用草木灰清洗头发
打铁、造锁、刨木
烧砖、切瓦、起屋
青黄不接时吃观音土
农闲时用祖传的篾刀
刎出簟、篓和箥箕
火急关头也会给人“放点”
让作恶者变成木头
老了就坐在门槛上拉拉胡子
最后用唢呐将自己送上山
躺进自己年轻时准备好的
上等金丝棺木
龙井
龙行地下，延绵五公里
石头山脚下，是龙嘴
吐出龙涎，五泉喷涌
远远地都能看见它的热气
众人噤声，轻轻舀水
每一滴都是一尊菩萨
三百年，此地无械斗
三百年，戴氏取龙字为辈名
一座新修的水电站
高出的水位之下就是龙宫
每一条离乡背井的船
都要从龙井源泉水域
慢慢驶出
回乡记
将近二十年了
表弟一个急电
让我回到了熟悉的村庄
入堂，一跪三叩头
烧纸，跪爬三匝
主管白事的头领拉我入室
你舅舅喜欢热闹
我帮你请来了一支管乐队
我朝门外望了望
他们的脸上涂着嫣红
其中一个低声说
我们是老同学
2021年6月18-21日作
12月1日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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