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英雄

姥爷已过世多年，再难有采访的机会。倒是妈妈总是喜欢念叨旧事，反而对姥爷的事越来越清晰。

姥爷是妈妈的英雄，有时她会与之对抗，当然只是意气用事，管不住自己的脾气。

以前妈妈老是唠叨，我总是左耳朵出右耳朵进，如今妈妈就算不提，我都会央求她再给我讲讲姥爷的事。一来抒发妈妈的诉说欲望，二来我对姥爷的事越来越上心，这大概就是人对不在了的人的普遍心理吧。

01

你姥爷一辈子为这个家操劳，付出了所有，要不是他，我们这个九口之家未必能在那些艰苦年代里完整的熬过来。妈妈喜欢在讲姥爷的事迹的时候，优先给我个总结。然后，眼神望向远方面容镇定，仿佛回到以前，这与平时聒噪戾气的她完全不同。

太姥爷家里很穷，姥爷13岁的时候，举家一路南下乞讨。终因一路颠簸劳顿，太姥爷不幸生了重病，按现在的说法应该是肝硬化。当时路上同行的好心人建议姥爷再举家回迁，否则如若继续南下，老人再客死他乡，儿女已长大定居南方，再想回故乡就难了。于是，姥爷决定回返。

回返路上某天，太姥爷病情加重奄奄一息，将身为长子的姥爷叫到跟前，气息微弱地嘱咐：孩子，如果我不幸在路上没了，你就去最近的村庄找一户最富有的人家，多给人家磕个头，求人家允许你可以将你爷我下葬在他们的地头。你再给人家做他半年工。等你返乡发达了，你再回来找这户人家，将你爷我带回老家。闻至此言，一家老小都啜泣不止。

还好老天保佑，在路上走了11天后，终于回到了老家。或许是老一辈人对故土的眷恋之情，太姥爷一直坚持到到家四天后才离世。从太姥爷离世后开始，姥爷正式开始了他作为长子的职责。

一生尽职尽责，历尽千辛万苦，侍奉母亲、抚养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以及后来自己的九口之家。

02

那时候二弟11岁，三弟7岁，小妹也仅是豆蔻年纪。老母亲是个小脚女人，出不得庭院，只能在家做饭缝补。家庭得一切重担都落在了姥爷身上。

刚开始姥爷是给地主家放牛的，后来经好心人指点跟着村里最会做豆腐的人家学做豆腐，于是慢慢一步步开始做小买卖。

姥爷是那种完全相信勤奋的力量的。姥爷虽目不识丁，没权没势，仅用自己的勤勤恳恳，就实现了对全家人的承诺。期间给两个弟弟盖了房子，给三弟成了家，二弟在战争中牺牲。给小妹找了一个好人家。自己成了家，和母亲一起生活，有了一个十口的大家庭。

长兄如父，我想在姥爷这里得到了极好的诠释。现在看来所谓的长兄如父有些不太公平，毕竟长兄也不过比老二仅仅大个几岁，却要承担所有的家庭重担，但是对于任何一个家庭来说，却是重聚家庭凝聚力一个很好的方式，也是对长兄的锻炼。前半生维护了家庭，后半生维持了家族。如今很多人做事的时候容易畏首畏尾，却是没有一个把他推到前端的助力。如果愣是被命运推到了奇点，不想毁灭，自然会随之涅槃的。

03

有大半生的时间姥爷是自己做小买卖的，甚至一直到离世前半年。那时候到潍坊青州赶集，200多里地，跳着扁担走一个晚上。凌晨小憩一会，接着赶早集。晚上吃饭的时候，姥爷就差不多到家了。一家老小就盼着姥爷赶集归来，可以收到一些小小的赏赐。

姥爷的勤快是出了名的，村里最早一批的人出村务农的时候，姥爷已经背着一篓子粪往家赶了。吃大锅饭的日子里，白天要和大家在队里挣工分，晚上则自己又到开荒的地里继续劳动。

几乎是到自己将近70的年纪，姥爷还是没有放弃种地。他天然的相信人只有对土地上心，多开垦，才能获得好的收成。自然也是惜粮如命，不允许孩子浪费一粒粮食，这当然是可以想象的。

偏偏自己又是吃饭不多的体格，吃菜更少。姥爷特别喜欢饭桌上一个劲的让孩子们吃菜，有时包括一些过夜菜，但是我们这一辈没受过灾荒根本不知道粮食的珍贵，姥爷看罢一脸不解。

04

有那么一段时间是不允许家里有私田的，大家一起吃大锅饭，但是作为一个九口之家就太困难了。

妈妈曾经描述过当时的情景：家里九口人，姥姥在家洗衣做饭照顾孩子就没其他空闲了；舅舅作为唯一的男孩一直在读书，也不舍得他下地；二姨年龄大些，可惜自身小儿麻痹，仅能给姥姥烧个水添个柴；三姨和以下的孩子则是没有劳动能力，还在家里添乱呢。所以家里所有的劳力就仅剩为老大的妈妈和姥爷。

一家九口，两人挣工分，妈妈就算全功也比男性全功少两分，就算永远不缺工，一年下来根本分不到粮食，还要问每个家庭要任务。

妈妈没想到那个时候就会痛心疾首：拼死拼活一整年，最后一点余粮都没有，还得挨批，交不出任务。

一切都亏了姥爷的大胆和勤劳。白天姥爷要应付队里的劳动，晚上姥爷就踏着星辰去村与村交界的偏僻地界自己偷偷开荒，虽然辛苦总算是填补了全家的肚子。

而那些困难时代里，全家人就是靠着姥爷的机智、胆量和勤劳才得以填饱肚子的。

05

后来，能够拥有自己的土地后，姥爷更是来了自信。毕竟种田和勤劳，在全村姥爷的确是首屈一指的。养活一大家子人的土地，少不了一只耕地的牲畜。

我经常告诉我妈说，我一直记得姥爷家有一头驴。我妈就会和我说起那头驴的故事。

刚开始买来那头驴的时候，听说要好好看管，有人会专门偷驴。想到这头驴可是值些家当的，姥爷就苦思冥想了一招防小偷。

晚上，在姥爷睡觉的床头扯一根线一直到栏里门框上，自己床头这边挂一个铃铛。如若有人偷驴，屋里的铃铛就会响起。

讲到这，我几乎是想到电影大片中的细丝机关，令人防不胜防，没想到那个时代就有这样的类似的应用，果然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呀。

我都还记得那头驴，可是后来那头驴怎么不见了呢？

你见的那头驴其实是后来出生的小驴了，后来流行用机器耕地，用不着牲畜了。小驴就被卖掉了。

姥爷果然是生意人，还是拿驴换钱了。

06

如果你认为姥爷仅仅是拥有农人普遍的勤劳色彩，就错了。姥爷拥有的是时刻对命运保持挑战，寻找生活的出口的力量。

姥爷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姥爷学自行车的时候60岁左右，小姨在后面给他扶着，他用了一个下午就学会了。一直到70多岁，还骑着自行车赶集呢。

75岁左右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的姥爷在村头拐弯处和一群羊撞在了一起，摔坏了大腿，髋关节有了裂缝。姥爷一躺就躺了很多年。

同样的事情，如果是其他老人肯定也就放弃了，毕竟儿女已都成就，也是安享晚年的时刻了。想当年，我也是这么想的，姥爷或许就这样躺床上了吧。想不到的是，2年后，姥爷自己已经拄着拐杖行走了，后来越来越顺当，虽然走路一跛一跛。更想不到的是，姥爷继续开始了自己赶集的小买卖。

他是如此要强，别人都劝他放弃，好好在家修养。他立刻生了气，自己要推着货物出门。儿女好不容易看着老爷子好起来，都不忍再惹他生气，就帮他将货物推到集上，他就自己一瘸一拐的就去了，继续自己的小买卖。

那时候，我上初中。偶尔下学的时候能遇到下集的姥爷，我就替他把货物推回去。

于是，这一次一坚持就近七八年，一直到他离世前半年。

姥爷终生都在挑战着命运给的各种考验，所有一切都是自足，没给任何人填过麻烦。

无论何种境遇，何种时代，姥爷都能及时调整自我，找到生活的出口，挑战命运，才得以养活大家。在我心中，姥爷就是生活的豪杰、命运的英雄。

当今，很容易出现各式各样的榜样， 却再难看到姥爷这类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