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

大概45分钟前，我把手机关机了，想酝酿一下睡意。

关机的瞬间，我想起刚刚我在各种APP签到的时候忘记顺便扯一点日更了。

算了，有复活卡不是？何况醒来之后我未必会忘记。我这样安慰自己。

于是，我调整好姿势，闭眼。

各种记忆闪回跳跃，我停不住。还来不及反应，我就已经想了很多支离破碎的东西。

我根本没有困意，心里也没事，就是思维不自觉地在跳跃。

在未知的时段里，我不知道时间走得是快是慢。今夜没拉窗帘。我确定如果我把手伸出被窝，迎着稍亮的地方，我一定能够看见手的大致轮廓。

我没忍住，又开始睁眼闭眼的游戏。

忽然想到以前我在意过又忘记的点了，该说在意过但觉得不值一提的点了。

广播。嗯，广播。

越想越觉得有点意思，不记下来的话，肯定又想别的事了。

要开灯记录么？那样肯定又睡不成了。

可现在一样睡不着啊。不记录下来，好像白白浪费了一样。

浪费什么了？什么都要留住么？你是富内斯么？

有“结点”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仪式感啊，形式会倒逼出更多新内容的不是么？不然干嘛你要日更？

可借口还是那句帕斯卡尔的老话啊。思想逃逸了，我想把它记下来；可我记下的只是，它逃逸了。记下来也根本来不及，思绪跳转太快，不是一个维度的事，没记录到精髓，记了也白搭。

可每次都还是会想要去追赶它吧，承认吧，一定要有所取舍，最后一点还得想要留下什么的，所以才放弃更多闪回的可能，专心留住一点就好了啊。已经既知思绪继续跳跃只会还是碎片了啊，虽然也是碰见未知。但你现在不是睡不着吗？换种未知去碰好了。或许在既知的东西里还有什么宝藏可以挖。写着写着，你可能就又转变态度了不是？

我的两个小人又在打架。最后，我开了机。

当我在标题记下“广播”二字的时候，我想着我接下来就无暇顾及原本是满天飞舞却又随时可能造访我的别的想法了。

一定会有所取舍。我想要留下关于广播的想法，就得放弃闪回。

广播。乍一听，脑中画面就跳转到五六十年代电视剧里的大喇叭。接着蹦出“政治”啊“报告”什么的。这些跟我个人成长轨迹完全不挨边，也没什么可说的。过。

车内听的广播，某某路段交通情况怎样怎样？好接下来我们来听某某某听众为谁谁谁点的歌吧？亲爱的听众朋友们，这里是知心姐姐的深夜广播？好男人就是我，我就是曾小贤？不对，我根本对这些无感啊。

《村上广播》，村上春树的小书？我很喜欢，可刚刚想的不是这种可爱的事。

我刚刚想的广播，是寄宿学校的起床广播。

刚刚我想起中学时候我作息秘之规律来着。晚上11点左右，一熄灯，枕头一沾，我就能睡着。早上灯亮之前，起床广播还没响起，我就已经自然醒了。

大概是为了错开洗漱高峰，避开人群，所以我的生物钟十分精准，根本不需要闹铃。

基本上，在别人刚要起床的时候，起床铃响的时候，我已经在教室里了。

那是很美妙的30分钟，集体生活里少数可以独处的时段。我日复一日地早起，根本不需要坚持。心之乐尔。

教室里几乎没有人，广播的铃声可以关掉，我安安静静地吃着早餐，看着马哲或者历史。走神的时候，听听室外广播的起床音乐隐隐约约地传来，空气里有一种清爽的味道。相当的美好。

也有令人抓狂的时候。

有一阵子，广播站的老师不知道那根筋搭错，硬是把冬天学生迟到频发归咎于起床广播太柔和。于是，老师仗着屁大点的权力就干涉到了我每天早上清醒后的第一个小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老师，可他就是硬生生提高了早上起床广播的播放音量，还在那些轻柔好听的起床音乐里穿插了几首狂躁奋进的歌。

其中，我最记得的，就是那首歌词里不断强调“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力量大”的歌，那首陪称着劣质的喇叭音质、只听到一阵狂喊乱叫的歌，那首政治正确却毫无美感的歌。

幸好我自然醒得早，从不依靠起床音乐。真的，如果让我听着这种躁郁的音乐睁眼，我一定是要疯的。

因为，仅仅是听着操场传来的巨大动静，坐在教室里的我就已经坐立难安了。书什么的是根本看不进，早餐也食之无味，那五分钟是那么的漫长，简直是生不如死。尤其可恨的情况是，隔壁班的门还锁着，他们班的广播开关没人关。那种时候，真的是拼命戳着自己的耳朵，想着为什么自己不聋？为什么人不能在真空里活着？

即使堵着耳朵熬过那一首歌的时间，剩下了的25分钟个人时刻也被破坏殆尽。真的，气得发抖。我把投诉信写了一遍又一遍，写完就撕掉。因为满纸都是恶毒偏激的诅咒，不符合我好学生的形象。我甚至想过匿名投诉，可是我还是没写好。

我似乎沉溺于写恶毒的信，以此度过那令人抓狂的暴躁时段。我歇斯底里，整个人抓狂。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要疯掉了。也没空观察进教室的同学们的心情，他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他们是不是已经在洗漱的时候吐槽过？

可我就是知道，他们没有抓狂，而我抓狂了。

那种状况，持续了一个星期。估计有人先我一步投诉，而且稍稍成功了。

广播站换了一批歌，可那类躁郁的歌还是时不时地播，声音稍微小了点，算是有所改善。

每思及此，我就想着为什么群体生活那么的粗糙？为什么不能人性化一点，为什么不能让我听着一个宿舍里商量好的音乐起床？为什么我们要同一个点起床？为什么我早起的时候要摸黑，而且小心翼翼？

就好像熄灯的时候，你想要睡觉的时候，舍友却聊得正嗨。那个时候你就会想，为什么我们要强制性地共处一室？为什么不能一人一屋一卫生间，共用一厅就好？这样不是既有集体生活，又能保持舒适的距离？

条件不允许。

为什么不允许走读啊？

太浪费时间，而且又拘泥于学区和户籍。不利于教育资源的公平。

网上授课不就好了？至于集体活动什么的，一起远足，一起弄学习会，一起游戏，不就好了。

可是，转念一想。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有一些美好的回忆不就不存在了么？

你再也不能邂逅那种偶尔的美好了——当你听到广播里某首陌生而好听的歌的时候，当你费劲心思想赌那些重复率最高的歌词就是歌名的时候，当你和周围的同学边吃着早餐边猜刚刚那句歌词是什么鬼的时候，当你们一起笑着骂着的时候——那些记忆，应该无缘也无法形成了吧。

再说一个“可是”，我就收尾!

可是，没有人会惋惜本来就无法存在的记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