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晨

雾晨

多年前的一个早晨，去上早课，出门见大雾弥漫，都瞧不见门前的树。我伸直手臂，想看看能不能看见自己的手，居然看不见。于是我就弯下腰，像个狗似的，看着脚前的路向前走。

来到村外桥边，听见桥上有哭声，我不由得头皮一麻，难道是鬼？早听人说这桥上经常闹鬼，村里王克明的媳妇儿跳河淹死后，鬼魂经常夜里在桥上哭，见人就说她想回家。好在我胆子大，只听说过鬼，还从来没见过，如果能见见也不错。我乍着胆子问，是谁？

那哭声停止，回答我说，是我，王晓露。

我放下心来，却也有些失望。我走上桥，走到她跟前，见她正趴在桥栏杆上写作业。我说，你为什么哭？

他说，昨天的作业恐怕又写不完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写不完就写不完呗，不就是罚站吗！……你怎么在这儿写，为什么不到学校去写？

她说，我怕到学校来不及写完。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在家里写完才来呢？

她说，在家里写完，我怕迟到。

我说，对，可是这么大的雾你能看得见吗？一一我只能听见他写字时沙沙的声音，好像很着急。

她说，能。

我转身想走，她说，你能等等我吗？

对于她的请求，我丝毫没有犹豫便答应了。虽然这样做，很可能会迟到被罚站，但是我不在乎，我已经习惯了。

在我们班里，在男生中，我的学习成绩是最差的；在女生中，她的学习成绩是最差的，有的同学戏称我们是“神智侠侣”。

我对这些老师的批评和同学们的嘲笑，并不太在意。我常想，自己学习能力差，一无是处，若还没有一点心理承受能力，那就不要活了。可是她不一样，她是个女生，经常被人说得流眼泪。

忽然上课铃响了，她急忙合上作业本，交给我，说，你先去吧，把我的作业本先带去交上。

我说，你干嘛？一起走呗。

她说，我们俩一起，怕被人说闲话。

我一想，也对，一起被罚站，就被人说心有灵犀了，这要一起迟到，还指不定被人说成什么呢？

我跑到学校门口，回头看她，这时候天已经亮了许多，看得远了一些，但没有看见她。

我走过教室窗口，教室里面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我心里不由一沉，心想，今天肯定在劫难逃了。

我到门口响亮地喊了一声迟到，只等着老师发话，我便到原来的岗位站着。

老师罚站都是让我们站在教室前面，曾听他说过，这是杀鸡给猴看。于是我就经常想象，我的同学都是一只只猴子，正翘着尾巴，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有一次我这样想着，不由得笑出声来。于是头上便挨了一教鞭，老师指着我向同学们解释说，这就是：恬不知耻！

没想到今天老师却语气和缓地说，好，进来吧，回到座位上去。

我愣了一下，抬脸直愣愣的看着我的老师，好像不认识他，直到他又说了一遍，我才确信我没有听错。我也才发觉他的声音很沉重，脸上浮着哀伤。

我想，怎么回事？难道他家里死人了？谁死了呢？是他爹？可能！前几天听说他爹病了。感谢他爹！

我回到座位上，端端正正的坐好，我想，就凭他今天对我这么客气，出于礼貌，我也得好好听课。

接着老师缓缓地说，好，同学们都到齐了……

我看了一眼王晓露的座位，还是空的，我一想，不对呀，明明还差一位，老师怎么能说都到齐了呢？转念一想，我明白了，像我们这样的差生，在老师眼里来没来都是一样的，是可有可无的！

老师继续说，昨天我一夜没睡……

我想，废话！你爹死了，你还呼呼大睡，你得多没心没肺！

老师又说，我一直在反思，我的教育方法是不是错了？……

嗯？我心里奇怪，他为什么要反思这个？难道是悲痛过度，神经错乱了？

老师又继续说，我是错了！我一直只注重你们的成绩，没有顾及你们的心理，昨天夜里王晓露自杀，我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的头轰的一声响，一阵天旋地转。我霍地站起来，说，你说啥？

我的同桌扯了扯我的袖子，低声说，昨天夜里，王晓露跳河自杀了！

我的身子一颤，一把甩开他的手，胸中一阵激动，深深地喘了两个呼吸，一时没有说出话来。停了停，我说，不可能，不可能……刚才，刚才，我还在桥上遇见她，她还在那儿写作业呢！……我忽然想起了她的作业本还在我的书包里。老师和同学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看向我。我把王晓露的作业本从我的书包里拿出来，作业本湿漉漉的，是被露水打湿的。我翻到写的最后一页，我傻眼了，那上面并没有刚写的字迹，也没有昨天晚自习老师布置的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