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自信满满地对母亲承诺,我们的小家已经完全具备独自面对生活的能力,我也已有足够能力担起妻子和母亲的责任。
于是,今年初,母亲不再与我们住在一起。
少了母亲的帮助,生活便突然间变得琐碎起来了。我一面要操持一家三口的衣食住行,一面又要辅导孩子的功课,还要早出晚归地面对繁重的工作。瞬间的忙碌如黑云压境般铺将而来,叫人手忙脚乱。
如若忙碌能填满整个灵魂,其实也并非一件苦事。
苦的是,明明躯壳活得匆忙而艰辛,灵魂却一片空白,且自己能深切体会到这种空旷。仿佛落进深渊,呼救无果,万籁俱寂时只听见自己的回声响彻山谷。
这样的感受从前也曾有过。
那时读一本书,读后感慨万千,数日不敢再去看同类型的,也不想看别的书,就那样回味着。不多几日,便开始觉得自己浑浑噩噩,仿佛丢了魂。随之坏情绪见缝插针地涌上来,像一只手遏住了脖子,慢慢地收紧,收紧……
此刻若再想转移目光,换一件别的事来填充自己,仿佛又有些晚了,看书只觉得满篇蚂蚁爬,看电影又觉得声音嘈杂,一颗心只觉得七上八下,整个人坐立不安。
那时我便知道,我病了。
病因:未知。
想不明白的是,当初是自己活该去找了病来受,如今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却又是为何叫病找上门来?
但有病便该治吧,总不能让自己病死。
于是打电话向学了些心理学皮毛却自诩为神医的神棍朋友求助。
朋友静静听完我的倾诉,却问我:“你那里今天天气好吗?”
虽不明就里,却也答:“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朋友轻轻一笑,说:“那还好。”
我不明白怎么还好,为什么就好?莫不是我没有病,只是精神失常?精神失常也是病了。又或者我已病入膏肓,他要挑一个晴朗的日子告诉我这个噩耗,好令我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午后把不治身亡的灵魂扔进坑里埋起来,顺便在墓碑上写上:“此灵魂逝于阳光的怀抱,与太阳神同在,愿安息。”
当然我病了是事实。也并没有与太阳神同在这种美事,太阳神到底是很忙的。他不过是觉得好天气还不至于让我的情绪太糟糕。
但我觉得他说的话,比我的情绪更糟糕。
他说:“雪莱沉海了,屈原跳江了,梵高吃子弹了,海子卧轨了……”
原来,他不仅是要叫我埋了灵魂,还要叫我埋了躯壳。
然而好歹我还想继续活着,行尸走肉也好,卑微如蝼蚁也罢,到底还不想亲手葬了自己。
于是一面悔恨自己交了如此神棍朋友,一面又唾弃自己不该打电话向这样的人求救,宁可病入膏肓郁郁而终,倒还留着几分骨气。
心中如此想,嘴上也随之说出来。
朋友却不生气,只打趣说:“你那是艺术家的空白。”
这神棍!起先叫我好气,这下子又突然叫我好笑起来,我不过一个在平凡生活中苦苦挣扎着的妇人罢了,我不懂艺术家的空白,我不过想晓得我的空白从何而来。
我将自己的困扰毫无保留地摆在他面前,他却不正经面对,嬉笑对待,难免叫我心寒。我怀疑,艺术家的空白这样的词句,也不过是那神棍自己发明出来糊弄我的。
然而我错了,他果真是有一番说法的,且值得相信。
他的说法大概是,因为头脑冲动地迫使自己迎难而上,身体首当其冲,导致灵魂跟不上步伐。
换言之则是,看不懂的书,死乞白赖地看完了,不懂却不肯问。过不好的日子,也死乞白赖地扛下来了,过不好又不肯承认。然后自己默默地与自己较劲,内心厮杀得腥风血雨,面上依旧死撑着云淡风轻。
我当然不会承认我没读懂那本书,也断不会承认自己打理不好一家三口的日常生活。虽然那都是真的。
“艺术家,生活这门艺术,学问大着呢!你且有得学。”他在电话那头嘲笑我。
所以说他是神棍,完全没有作为神医的胸怀和派头。
我自然不再给他机会继续笑话下去,说了句“谢谢”便挂了电话。
如若照神棍的说法,那么每一件事,都应该有其艺术的表现方式,懂得用艺术形式去表现自我的人,才是真正充实的人,否则只若一具躯壳,灵魂永远赶不上趟。而我则倒霉地做了那个灵魂赶不上趟的人。
那么又有谁能告诉我,生活的艺术形式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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