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祖潛至碓坊,見能腰石舂米,語曰:求道之人,為法忘軀,當如是乎?乃問曰:米熟也未?惠能曰:米熟久矣,猶欠篩在。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惠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遂啟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祖知悟本性,謂惠能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
「次日」,就是第二天的深夜,五「祖」悄悄的避開寺內大眾,不使一人見到,獨自「潛至」惠能舂米的「碓坊」,「見」到惠「能腰」間,繫有一塊「石」頭,在勤奮不懈的不斷「舂米」,似乎若無其事的樣子。舂米為什麽要在腰間繫石?原因惠能瘦弱體輕,不易踏動舂米的碓,繫石腰間增加體重,舂米就方便得多。五祖見到惠能心無旁骛的工作,深受他的認真工作感動,因而藉此「語」於能「曰」:尋「求」無上覺「道之人,為」得真理之「法」,往往不顧生命的「忘」了自己身「軀」,應「當如是」辛苦「乎」?事實上,每個求道的人,沒有不辛勤勞苦的方能得道。如諸佛在因中行菩薩道,總是經過相當時間,難行能行,難忍能忍,辛苦做利生工作,那像現在有些邪魔行人,享受世間的各種欲樂,為滿足自己欲樂,竟妄以為已證無上菩提。這種人,不是狂,就是慢,本不值得正信佛子信受,但一般學佛者,為狂慢人所惑,以為他真證得無上菩提,於是被狂慢者流牽著鼻子走,同樣墮入極危險處,被佛說為可憐愍者!
五祖說這話後,「乃」又以禅語「問曰」:你在這兒舂米,「米」已舂「熟」了沒有?聽來似乎是句平常問話,而實含有很大禅機,意在問他你在這兒苦修,已經八個多月,對於所求之道,是否已有所悟?「惠能」對祖所問深有體會,乃亦以禅語答「曰」:我在這兒舂米,「米熟」已經「久矣」,只是「猶欠篩在」。看來答如所問,實際向祖表示:我在這兒勤修,對於本有自性,已經有所體悟,只是尚欠明師(篩)為我印證。篩是篩米的工具,用竹或絲編成,能將白米與糟糠篩分清楚,白米作為人的食用,糟糠可作豬等食品。惠能答得非常巧妙,五祖對此亦極歡喜,真可說是師資道契。
「祖」知惠能已有所悟,不再與他多談,以免寺眾經過發現,乃「以杖」敲「擊碓」石「三下,而」後不聲不響的,默然回自己房中。「惠能」畢竟是有相當智慧,不如一般想像毫無知識,「即」刻領「會祖」師用「意」,到了半夜「三」更擊「鼓」時分,悄悄進「入」丈「室」,禮見五祖大師。「祖」既有意傳法惠能,特「以袈裟遮圍」室內,「不令」外「人」從門縫窗隙「見」到內面活動,「為」惠能「說金剛經」。袈裟本是披在僧人身上的法衣,隨著各人的高矮,有著一定的尺寸,披在個人身上,當然不成問題,用以『遮圍』整個房間,很難遮得無所遺馀,明知如此,為什麽要遮圍?有說這是『徒彰偽?』,未免有違祖師慈意,我不以此說為然,應該是慎重其事,免發生不必要干擾,影響大法的傳授。
金剛經約有五千二百馀字,五祖講金剛經,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惠能」在此一「言」之「下」,當即豁然「大悟」,一時無始迷妄,由此得以破除,深知世間「一切萬法」,原是「不離」本有「自性」。惠能聽金剛經,聽到此句開悟,後來成為佛教最脍炙人口的一句話,亦為古今大德所最樂意引用的名言,且認這是當時傳法的實情,對此如有懷疑,是對祖師不敬。
不過就佛教思想言,可能不是當時事實,而是後人所增益的,因金剛經的內容,甚至全部般若思想,徹底是發揮緣起性空的真義,不是說諸法皆無自性,就是說諸法自性本空,沒有提及宇宙萬有為何生起。五祖為惠能說金剛經,明明是講空義,理應領悟空無自性,聽空怎麽反而悟有?在理論上是說不過去的。金剛經所說諸法皆空思想,與惠能所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思想,不能說是相同。
惠能體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後,「遂」將自己所悟「啟」白五「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何期,以白話說,是想不到,或不自覺。意思是說:想不到吾人自性本是這樣清淨的,從來不曾受到污染;想不到吾人自性本來是不生不滅的,不如一般說的生滅不停;想不到吾人自性本自圓滿具足一切,從來不曾有所缺少;想不到吾人自性本是不動不搖,而如如不動的,更想不到吾人自性還能生起萬有諸法,諸法原是從自性生!這一切是我過去所從沒有想到,現聽你老講金剛經有此體悟。一切既是人人自性本具,何必另外去求佛法?
「祖」經惠能禀白,「知」他確已體「悟本性」,堪以承受心傳,衷心無限歡喜的「謂惠能曰」:你能這樣體悟,實是極為難得,當知修學佛法,最要是識本心,假定「不識本心,」不說短期學佛,不能有所得益,就是長期「學法」,也是「無」有法「益」。「若」能「識自本」有自「心」,「見」到「自」己「本」有覺「性,即名」為「丈夫、天人師、佛」。此為如來十號的三種,等於是說已經成佛作祖。世間有說:『男子漢,大丈夫』,乃指一表堂堂的男子,佛法說丈夫,是指體悟真理的人,只要體悟真理,不論是男是女,皆可稱為丈夫,如未體悟真理,縱然是男子漢,亦不得稱丈夫。天人師,是說成佛作祖的聖者,不但可為人間之師,亦可為天人之師,真正成為人天的模范。佛是佛陀簡稱,中國譯為覺者,指已覺悟宇宙人生真理的人,亦是人格已經圓成的人,絕對不如一般所想像的神仙怪誕。佛是人人可成的,問題在看做人的人格到了什麽程度。太虛大師說:『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佛即成,是名真現實』。
三更受法,人盡不知,便傳頓教及衣缽。雲:汝為第六代祖,善自護念,廣度有情,流布將來,無令斷絕!聽吾偈曰: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祖復曰:昔達摩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唯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衣為爭端,止汝勿傳,若傳此衣,命如懸絲。汝須速去!恐人害汝。惠能啟曰:向甚處去?祖雲:逢懷則止,遇會則藏。
五祖為惠能說金剛經而始開悟,於是選擇深夜「三更」時分,在寺眾「人盡不知」情況下,「便傳」圓「頓」大「教及」歷代相傳的「衣?」,傳授惠能。同時對惠能「曰」:從今以後,「汝」就「為」禅宗「第六代祖」師,對此直指本源的圓頓大教,你應「善自護念」,一刻也不用忘記。得法不是專當一代祖師,還要發菩提心,勿忘「廣度」一切「有情」,使每個有情皆得此法,不再沉淪生死受苦。如是大法既對眾生有益,更應將此大法「流布將來,無令」讓他「斷絕」,此心地法門如斷絕不傳,將使未來眾生失去眼目,不能走上菩提大道,那過失是很大的,所以望你不要忘記我今傳法給你的一番心意!
現你且聽吾說「偈曰:有情來下種」的有情,是指具有情識活動的生命,高級的,低級的,所謂九種十類,無不包括在內。如來參加法會,或是來學佛法,理當使他在三寶良田中,種下佛法的深厚善根。既在「因地」種下佛法善根,一旦因緣和合,佛「果」自然「還生」。因果必然如此,對之無可懷疑,如諸修佛法者,沒有不種善根。至沒有情識活動的「無情」,本就沒有佛性種子,所以說「亦無種」,當無從為它種下佛性種子,自亦沒有成佛可能。但從徹底的真常思想說:『有情無情,同圓種智』,說無性成佛,亦未嘗不可。蘇東坡有說:『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如我人見到的山色,就是山色而已,若以佛眼來看,山色沒有不是清淨法身;我們聽到溪水流動的音聲,只是溪聲而已,若以佛耳聽來,溪聲竟是宣說微妙法音的廣長舌,這不是無情即佛是什麽?就偈而言偈,「無」有佛「性」的無情,當「亦無」有佛果的出「生」,自也不必為它種諸善根。
五祖要惠能『善自護念,廣度有情』,偈中又要惠能為諸有情種下將來成佛的善根種子,可見禅宗祖師,怎樣念念度諸眾生,從來不忘一個眾生的救度,那裡像後來參禅的行者,只是枯坐在那兒參話頭,很少想到怎樣度化眾生,與眾生隔離得遠遠的,佛教怎麽不衰?
弘忍傳法惠能,向有兩種看法:一認五祖是獨具頂門正眼的真正祖師,惠能亦是具有宿根智慧的利根行人,所以傳法與受法恰到好處,沒有什麽不可。有詩僧說:『當時六祖在黃梅,五百人中眼獨開,入室偈聞傳絕唱,升堂客謾恃多才』。再如『有問於黃檗希運禅師:「六祖不會經書,何得傳衣為祖?秀上座是五百人首座,為教授師,講得三十二本經論,雲何不傳衣」?師雲:「為他有心,是有為法,所修所證將為是也。所以五祖付六祖。六祖當時祗是默契得密授如來甚深意,所以付法與他』。五祖所以傳法惠能,實因惠能所做的一首偈,不特文字本身有它的特色,而且在佛教思想,甚至中國思想產生很大的影響,不能因為他沒有讀過什麽書,就沒有資格受此大法!一認惠能成為禅宗正統的第六代祖是不可信的,真正繼承五祖弘忍禅法的,是當時在東禅寺為教授師的神秀,神秀告訴武則天,說自己的禅法,是承受東山法門,東山法門,始至四祖道信,中經五祖弘忍,最後是神秀繼承,所以禅宗第六代祖應是神秀,不是惠能。對這誰是正統,誰非正統,兩方诤論得很激烈。現在我們依經講經,對此是非難以清理,因為千馀年來,一直無法結論。
五「祖」說了如上一偈,「復」對惠能「曰」:憶「昔達摩大師」,最「初來此」東震旦「土」,雖為傳法而來,並且有心將此大法,傳給中國佛法行者,但時佛教行「人」,對此大法「未」能深「信」,不知傳的什麽,特別「傳此」法「衣以為信體」,並望一「代」一「代」的「相承」下去,作為得法的信物。
達摩,具足應稱菩提達摩,相傳是南天竺國人,為香至王的第三子。在印度被稱為二十八祖,在中國則被尊為初祖。最初到達中國:有說是在劉宋時代(四二│四七八);有說是在南北朝時代(四七九)。他是從海道來中國的,登陸地是在南越,為今海南島對岸地方。由於泛海而來,從南方到北方,成為一致傳說。昙林序說:『遠涉山海,游化漢魏』。『漢與魏,是當時南方與北魏』。續高僧傳更具體說:『初達宋境南越,末又北度至魏。隨其所止,誨以禅教』。他是西天一位禅祖,所到之處,當然是談禅教。到北魏後,游化嵩洛。嵩指嵩山少林寺,此是魏文帝於公元四九六年間,為佛陀禅師所造。達摩曾住少林寺,亦是向來的傳說。在北魏傳禅情形,不是人人所接受,有的對他生起極虔誠的歸敬之心,有的對他生起譏謗,認為沒有可信的史實。能深得達摩宗旨的,當時『唯有道育、慧可』二沙門。可見大法初傳,不如想像順利。作為信體的傳衣,過去是一「代」一「代相承」。到了六祖惠能,遵五祖的指示,說傳衣是爭端,從此禅宗只傳法不傳衣。傳法,只是互相教授一卷壇經,沒有壇經禀承,不是南宗弟子,有了壇經禀承,就如六祖親傳,可見壇經傳授,極為重要。印順大師於『神會與壇經』一文中說:『壇經傳宗,是一種制度,是在傳法的時候,傳付一卷壇經。壇經不只是代表惠能的禅宗,又是師弟授受間的『依約』│依據、信約。憑一卷壇經的傳授,證明為『南宗弟子』,如沒有壇經為憑信,即使他宣說『頓教法』,也不是『南宗弟子』。衣不但是爭端,法實亦不在衣上,如此,又何必再傳衣』?
到禅宗逐漸衰弱時,各大叢林傳法,不但不傳衣,壇經也不傳付,只是一紙『法卷』,或加贈送一衣。『法卷』,禅宗各派固然不同,其他如天台、華嚴等,同樣只有『法卷』。卷上寫有『傳臨濟宗第幾代』,或寫『傳天台宗第幾代』等。到了民國以後,禅林寺務無人照顧,較有辦事能力者,不傳法給他,沒住持希望,不論請他做任何職事,他都不會接受。如要做事人多,就得傳法給他,且一次傳法五六人,因而禅林從此多事矣!
五祖又說:所謂傳「法」,主要「則」是「以心傳心」,亦即一般說的『心傳』。如是傳法,目的「皆令」每個行者,都能「自悟自解」。悟解,不特不是一般善知識令之悟解,就是最高無上覺者亦不能令之悟解,悟解全靠行者本身。是以「自古佛佛」所傳,「唯傳」見性成佛的「本體」│根本自性;至於前「師」後「師」所傳,亦唯「密付」別無二法的「本心」。佛佛所傳,師師密付,受者如能領會,大事可說已畢。但是一般行者,不求了悟自性,重者作為信物的傳衣。衣可看到,亦可奪取,為奪信衣,發生爭端,鬧出很多問題。為此,作「為爭端」的「衣」,現我「止」傳到「汝」,往後「勿」要再「傳」下去,如仍「傳此信衣」,不特發生很多糾紛,甚至使求法者的生「命」,受到威脅,「如懸絲」那樣『危險』,隨時會結束得衣者的生命!現我已將衣法皆傳給你,「汝須」迅「速」的遠「去」,不能多加逗留,「恐」怕有「人」會傷「害汝」,對你是相當不利的。現在接法的法兄弟,為了爭奪早任住持,前後相互排擠,不是發生訴訟,就是演為武斗,令人相當可怕,有說這是末法現象,不知唐代傳法就已如此。想見為求得法僧伽,爭奪繼承權相當激烈,不是到現代才如此的,能不令人慨歎!
「惠能」聽到五祖要他趕快離去,就「啟」白祖「曰」:和尚要我離開,當然會要離開,但我應「向甚」麽「處去」,尚請和尚慈悲指示!「祖」為說「雲」:「逢懷則止,遇會則藏」。『懷』是地名,是現在廣西省懷集縣。意即告訴六祖,離開這兒以後,向西南方走去,到了懷集縣就當停止下來,不要再向前走。『會』亦地名,是現在廣東省四會縣,意即告訴六祖,當你走到四會縣,就立刻隱藏起來,不要再露面於人。從五祖這指示,可知師的慈悲,什麽地方應停,什麽地方應藏,都詳細告知,以免六祖受到不必要的傷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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