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或者不来

你来，或者不来

于千万人中，我认出了你，筱。

我看着你恋爱了，分手了，又恋爱，结婚，离婚，再恋爱，结婚，离婚，继续恋爱，结婚……

我说过为你祝福，所以，我为你祝福。不管怎样。

一

春天的傍晚。小珑独自坐在宿舍花园的石凳上，享受着斜阳最后的余辉。小珑穿着淡黄色的背心，淡蓝色小格子短裙，齐肩的不长不短的直发凌乱地散满了整张脸。她有点百无聊赖地折了一根草，顺手放到了嘴里，懒洋洋地望向宿舍的大门处。

她看见了一个女孩。正朝她走来。短发，白色背心，浅灰色短裙。提着水壶，嘴里斜叼着一根草。

呵呵。小珑不自禁笑了。

女孩也笑了。她们是认识的，同班同学。但仅此而已。

女孩在小珑身旁停了下来，水壶放在了地上。

两人对视，嘿嘿地笑。

坐一会吧。小珑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子。女孩点了点头，掖了一下裙子，坐了下来。

大学才开学两周，小珑和班里的同学只是停留在见面打个招呼。但小珑对这个女孩的印象很深刻。因为迎新晚会上女孩跳了一个印度舞，独舞。那灵动调皮的眼神，那狂放热烈、柔韧自如的动作，赢得了满场的掌声，让他们中文系所有的人几乎一夜之间知道了这个女孩的名字——筱。当然，小珑开学第二天就知道了。小珑是他们班的班长。

你跳舞真的很好看。小珑笑着对筱说。

呵呵。是吗？筱露出了两颗好看而洁白的虎牙。

嗯。

傍晚的风不时轻轻地吹动着两个女孩的发丝。那天她们从六点一直坐到了十点。聊她们高中的生活，聊家里的人，聊关于爱情的憧憬，还有最初的梦想。

那一晚，小珑知道了筱的初恋。男孩是筱的高中同学，家庭富裕，现在没上大学，帮家里打理生意。筱说毕业后就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并为他生儿育女。

从那天开始，小珑和筱几乎形影不离，白天一起上课，吃饭，晚上一起去图书馆。两人总是手挽着手，路上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还不时爆发阵阵的笑声。除了周末，几乎每个周末，筱的男朋友会来把筱接出去。周日晚上回来的时候总是给小珑带回蛋糕、朱古力之类的东西。这期间，小珑也接受了一个男孩的追求。和男孩保持着若即若离似是而非的恋爱关系。但小珑无法启齿，男孩吻她时她感到不自在。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筱说过，她很享受和男友的接吻，总是吻不够。

二

一年的雪花谢了。

一年的李花开了。

不知不觉升到了大学二年级。

小珑和筱坐在操场边上的石凳上，每人捧着半边的西瓜，用勺子抠着吃。她们经常这样，买一个西瓜，分开两半，在夏天的晚上，两人肆无忌惮的大口大口地吃。那清甜的汁液仿佛把炎热也慢慢消退。

我最近遇到一个人。西瓜快吃完的时候，筱显得有点心事重重地说。

什么？谁？小珑有点愕然地抬起头。

哎，他比我小一届，美术系的。

啊？你不是吧？小珑把西瓜放下了。

迎新晚会我去他们系表演，他对我一见钟情。他会唱歌弹吉他。

那你打算怎样？他在追你？

我跟他说了我有男朋友的，但他说已经陷进去了，已经管不住了自己……

天啊！那关键是看你啊，看你好像也动心了，是不是？

小珑，我是不是很坏？筱突然开始饮泣，这让小珑有点意料不及。

小珑只是维持着跟一个男孩可有可无的淡如水的关系，要怎样周旋在两个男孩之间，小珑还真说不出来。

关键是看你啊，这两个人你更喜欢谁？更愿意跟谁永久在一起？

我也说不清楚。我突然觉得跟林波没了共同语言一样，他的眼里只有生意，只有赚钱。你知道吗，跟谢翊在一起，我们可以谈很多艺术上的话题，他又那么痴情……

不用筱说下去，小珑已经知道她的心思了。筱已经被一个叫谢翊的小男孩击中。她无助地看着筱为两个男孩伤神忧心，可是，她除了给她递上一方雪白的纸巾，让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又还能做什么呢？

此后每天的傍晚，小珑留意到，筱房间窗边的一棵树下，总是站着一个小男孩，斜倚在树干，披肩的卷发，白皙的尖脸，身子瘦小，看上去甚至没有筱高。筱165cm，丰盈美丽，浑身散发着健康的青春气息。小珑想，筱怎么会喜欢他呢？可是谁又能真正读透一个人的心灵？为何喜欢谁或不喜欢谁？连自己都无法明白自己呢。

晚上筱没有再和小珑一起去图书馆了，小珑知道，她开始在和那个叫谢翊的小男孩约会。

一天晚上，筱急匆匆走到图书馆，把小珑叫了出来。

林波来了，可是我不想见他，你帮我劝劝他好么？筱眼里写满焦急。

这样啊……小珑正在看加缪的《局外人》，神思好不容易才回到现实中。

这是小珑第一次见到林波，以前多次在筱的口中提到的男孩，却一次也没见过。想必小珑的名字于林波也是一样的，因为当小珑说是筱的好朋友时，林波马上就笑着伸出手：我知道，你就是小珑，她跟我说过很多次了。小珑也笑了。

林波高大微胖，戴着一顶鸭舌帽，牛仔裤，花衬衣，这就是筱曾经打算要嫁的男孩。小珑陪着林波在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今天的夜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漆黑一片。

她其实非常小孩子脾气，又情绪化，要我说真心话，她更适宜做女朋友，不适宜做妻子。可是她又不跟我说清楚，我只是本着对她负责的心态来找她，如果她认为我们两人不合适，明确跟我说就是了。

整一个晚上，林波絮絮叨叨最多的就是这几句话。

小珑没想到筱竟然还没有跟林波说清楚，或者不敢说，怕林波受不了？但听林波的口吻，他其实不是筱担心的那样。所以小珑就很放心对林波说明了情况。

是的，她真的是很小孩子气，怕你接受不了，不好当面跟你说，她让我转告你，她的确觉得你和她不合适，所以，希望和你当朋友，请你谅解。

其实没有什么，她说清楚了，我就明白，我也只是希望她能有好的生活。和她相处，有时感到真的很累，她太小孩子气了。谢谢你，小珑。

临走前，林波又一次伸出他宽厚而温暖的大手，她有你这样的朋友真不错。

呵呵。小珑只是微笑。突然，小珑觉得林波还是挺不错的，也许能好好地照顾筱一辈子。这个谢翊会爱筱多久呢？

夜空依然是那么漆黑。

三

大学毕业后，小珑和筱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小珑去了杂志社，筱去了一家报社。筱每个周末几乎去原来的大学见谢翊。天气不好的周末，筱就会到小珑处过周末。两人经常并排躺在小珑的单人床上聊天，聊到深夜，甚至通宵。

说真的，你到底和乔军怎样了？筱盯着天花板突然问。

乔军是小珑的那个似是而非的男友，一直对小珑不离不弃。毕业后，乔军考取了外省的一个大学的研究生。

没怎样啊，等他毕业就嫁给他罢。小珑也盯着天花板，有点迷茫。

我怎么看你们好像不像恋爱似的。嘿，告诉我实话好么？筱一下子凑到了小珑的身上。淡淡的香气直扑到小珑的脸上。

什么啊？小珑笑着问。

你跟乔军有没有？——筱闪着诡秘的眼神。

什么啊？小珑其实知道她想问什么，故意笑着不答。

有就说嘛！快点说，有没有？筱几乎把小珑的两手按倒在床上。

你干嘛？逼供啊！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小珑身子瘦小，根本无法挣开筱的手。

那你说嘛，真没劲！筱放开了小珑的手。

没有。哪像你！小珑撇了撇嘴。

呵呵。筱格格地笑了起来。

两人闹完后就温顺地躺到被窝里睡觉。一般是小珑背对着筱，筱一只手搭在小珑的肩膀上，脸贴着小珑的后背睡。这样两个人都感到很温暖。听着筱均匀的呼吸声，小珑也慢慢地进入梦乡。这样的夜晚在大学四年期间常有发生。筱如果不去约会，她有时就会抱着枕头到小珑的宿舍和小珑同睡。有时候，小珑先醒来，筱依然像一个小猫一样伏在她肩上酣睡着。小珑会轻轻地侧过身子，静静地看着筱。白皙洁净的典型的瓜子脸，浓黑的弯弯的眉毛，尖挺的鼻子，丰满红润的双唇像樱桃一样鲜艳。难怪谢翊说要为她开画展，画展的名字叫倾城。后来没有办成，这也许是热恋时的情话吧？不过筱真的称得上是一个倾城的美丽女子。小珑不曾遇到过的美丽女子。

小珑很喜欢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筱。筱，你的梦里可曾有过我？她知道她只能这样静静地看着筱。只能这样。

谢翊毕业后，也来到了筱的城市的一所大专院校当美术老师。第二年后筱和谢翊结婚。登记那天，他们只叫了小珑和谢翊的一个死党，四人在一家豪华的饭店吃了一顿。那天四人都喝了不少酒。借着酒兴，小珑半醉半醒的晃着脑袋说：谢翊你一定要对筱好，否则我饶不了你！祝你们白头偕老！谢翊微笑着点头，用手揽着筱的肩膀。筱就小鸟依人的靠在谢翊弱小的身上，一脸幸福陶醉的样子。

是的，小珑只能这样祝福筱。只要筱感到幸福，小珑就感到开心。

四

生活开始忙碌。为生存，为梦想。自筱结婚后，小珑和筱见面比以前少多了。以前几乎一周见两三次，现在一周有时都见不到一次。当然，每天几乎打电话。说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因为小珑会煲广东汤，筱要给谢翊煲汤，就经常询问小珑。小珑知道筱把谢翊宠得像一个小孩似的。

一晃，七年过去了。

当筱憔悴疲惫地来到小珑的住处时，小珑就知道筱和谢翊出了问题。

除了谢翊，筱不会为任何事任何人伤神。谢翊是筱的全部，小珑知道。

筱很久没抽烟了，她为谢翊戒了烟。但见到小珑抽烟时，她伸手点燃了一根。

你知道吗？小珑，我竟然输给了一个清洁工！我竟连一个清洁工也不如！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脸颊滑落。

小珑想起了七年前在饭宴上对谢翊说的那句话：你要对筱不好，我饶不了你！小珑心里不禁苦笑，她能把谢翊怎样，当爱情开始像冰块一样在水中慢慢溶解。

我没法跟他过了，小珑。筱依然泪眼婆娑。

不能挽回了？

小珑一直静默着，默默地吐着烟圈，默默地给筱递上纸巾。半晌，才吐出这句话。

我无法容忍他了……你知道，我对他是全心全意的，也以为我们的爱情是洁白无暇的，但他现在这样对我——我觉得他很肮脏，我不能忍受……

筱用纸巾擦了一把眼泪，继续说：你知道吗？他们三年前就开始了。那个女人，他们学校的清洁工，连清洁工他也感兴趣！我还完全信任他。每晚半夜三更才回家，说是在画室作画。我也相信了。其实是和那个女人鬼混！他要找一个素质高一点的我也没那么气愤……

筱，你为那个曾信誓旦旦说要照顾你一辈子爱你一辈子的谢翊改变了多少！你为他学会了烧菜煲汤，戒烟戒酒，不再泡吧，不再跳舞，甚至为了他变成现在絮絮叨叨的小女人！小珑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

那就跟他离了吧。小珑冷冷的面无表情。

是啊，我说要离婚，他就跑到阳台上说要跳下去……

我K！小珑冷笑了一声。

他说让我给他一次机会，他答应我不再和那女人来往……

小珑知道这是一个谈三天三夜也无法结束的话题。夜色越来越浓的时候，小珑劝筱回家。但筱已经歪在沙发上，仿佛睡着了，并没理会小珑的话。

筱的手机响起的时候，筱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就递给小珑让帮忙接听。是谢翊的电话。

小珑对着手机说：她在我这。很累，说今晚不回去了。让她冷静一下也好。

我知道。她在你那我就放心了。谢翊说。

简短几句，便挂了手机。

小珑便拉起筱逼她去洗澡。小珑有轻度的洁癖，她无法容忍一个人不洗澡就上床睡觉，还是自己的床呢。筱知道小珑这一脾性，只好眯着眼睛拖着依然疲惫的身子懒洋洋地到洗手间。

洗漱完毕，两人并肩躺到了床上，任由长长的发丝散乱地铺满了整个枕头。

说真的，小珑，有时我真羡慕你。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真好。筱在黑暗中一直睁着眼睛，刚才的倦意全然没有了。

在乔军研究生毕业后，小珑终是拒绝了乔军的求婚，选择了一个人的自由。乔军半年后就和同单位的女孩结了婚。小珑流着眼泪向乔军祝福，此后就再没有见过面，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那你怎么不一个人？小珑侧过身子，背向着筱。

我总是没你坚强，虽然你比我任性。筱也侧过身子，轻轻地抚弄着小珑后背上柔软的黑发。

小珑没法告诉筱这跟坚强无关。

睡吧，不早了。小珑说。

你就不能陪我聊聊么？我一点也不想睡。

筱把头伏在小珑柔弱的肩膀上，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一样，小珑怜爱地拍了拍筱的头。

小珑，你真不打算结婚了么？

两人已经轻轻地依偎在一起，从大学时代起，她们就喜欢依偎着说悄悄话，捂着嘴，想笑又不敢放声笑。

两人又开始漫无边际的聊，也不知道聊到什么时候，也记不清聊了什么，两人就那么依偎着慢慢进入梦乡。

风平浪静了一个月后，筱还是发现了谢翊和那女人仍然来往。不到一个星期，筱和谢翊平静地结束了七年的婚姻。

我认识他的时候只有二十岁，如今我已经三十岁了。如果他做不到爱我一辈子，他四年前就该告诉我。他四年前就和这个女人来往，我作为女人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他……筱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激动，语气相当平静。

离婚的当晚筱在小珑的公寓里度过。一开始筱只是静静地说，说着说着，筱就开始哭了起来。小珑轻轻地抚着筱的后背，任筱伏在她的怀里哭泣，泪水慢慢地沾湿了小珑的衣服。

小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陪着筱哭泣。烟一根接着一根，房间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道。

第二天，筱因为眼睛红肿，请假没去上班，小珑也请了假陪着筱。

当眼里再也盛不下一滴眼泪时，筱说要回家去。

小珑，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办。临别时，筱伏在小珑的肩膀上说。

小珑笑了，轻轻拍着筱，没有我，你还不是好好的。

五

小珑知道筱离不开男人。男人是筱的世界里的一根支柱，少了这根支柱，筱的世界瓦砾满地。小珑在筱的世界里是什么呢？是一个温暖的依靠？受伤后的港湾？这么多年过去了，筱唯一的一个朋友就是小珑。在筱快乐的时候，小珑可以不出现。但在筱流泪的时候，小珑一定会在筱的身边。她只是希望筱幸福快乐地生活，也许就够了。而筱需要的幸福，小珑知道这一辈子也无法给予她。筱于小珑，仿佛是一朵彼岸花，一个纯洁美丽的天使，隔着一条永不能跨越的河。

半年后，筱恋爱了。男人是市府的一名公务员。大筱十多岁。

小珑，他向我求婚了。你说我怎么办？

那就嫁给他罢。小珑点燃了一根烟，目光散淡。酒吧里昏暗的灯光筱看不清小珑的伤感。

我好像没什么信心。筱叹了口气。

我们不如去跳舞吧！好久没跳了。小珑站了起来，拉起筱的手就往酒吧中央走去。

久违了，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无忧的大学时代。

筱的舞姿，筱的柔软的摆动，如火，如歌，热烈而曼妙。

小珑狂野地呼应着筱，在强劲的音乐下释放着年轻的激情和烦扰。

一切不如跳舞。

她们在舞动中忘乎所以，尽情笑尽情叫。

今晚不要回去了好吗？从酒吧回到小珑的公寓时，已经将近十二点。小珑第一次这样要求筱。筱点了点头。

小珑开始呕吐了，今晚小珑喝了三瓶啤酒。平日都是筱喝啤酒，小珑喝果汁。小珑不胜酒力，喝一杯就面红耳赤，喝两杯就身体不适。可是不知为什么，今晚小珑就是想喝酒。

冰凉苦涩的液体撞击着小珑的胃壁，从身体到灵魂开始麻醉。

你又不能喝，喝这么多干什么！筱一边为小珑泡热茶，一边安抚着小珑的后背。

筱还是第一次看见小珑酒后呕吐的痛苦。

没事的。小珑微笑，摇头，泛红的脸颊，迷离不定的眼神。

喝了热茶，洗了热水澡，躺到床上时，小珑虽然头依然昏昏沉沉，但已经清醒多了。

筱，你喜欢我吗？小珑这一次没有背对着筱。

喜不喜欢你不知道啊？筱捏了一下小珑的鼻子。

你知道我只有你一个朋友。筱把小珑揽到了怀里。小珑埋在筱温软的怀里。她第一次听到了筱的心跳。均匀而安静的心跳。

小珑，好好找一个人结婚吧，我心疼你。

昏暗的阴影中，小珑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了筱美丽的轮廓。

恐怕我做不到……小珑依然静静地望着筱。

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小珑，你听我说……

你不明白……

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你什么也不明白！小珑把脸转了过去。

小珑……筱把脸贴到了小珑的后背。你知道吗？我就喜欢和你这样靠在一起。很温暖的一种感觉。我曾经有一个妹妹，你知道吗？比我小一岁。但她天性叛逆，念到初二就和男孩子玩在一起，我爸妈忍无可忍打了她，她就离家出走了，找到她时，已和男的住在一起，至今都不肯回家，也不认我们……

小珑慢慢转过身子，认识筱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筱说她妹妹的事。

连你也不联系？小珑问。

筱摇头。她恨我，说我不该离开她，说父母不该只让我一个人离开家乡。我和她小学五年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一起睡觉。她一直很温顺的，也听我的话。如果我初中不离开她，她也许就不会那样……筱的老家在北方，初中就离开家乡到南方上学，寄宿在她舅舅家。

小珑感觉到了筱眼泪无声的滑落。她伸出手轻轻地拭去了筱眼角的泪滴。

所以，小珑，我很珍爱你，你知道吗？有时我觉得你有点像她。有时任性调皮，有时安静如水，有时傻里傻气，有时不可思议。我捉摸不透她，但我们彼此心心相印，就像和你一样。小珑，这是我们的缘分，你知道吗？那天夕阳里看到呆头呆脑的你，我就喜欢了你。

你才呆头呆脑！小珑不禁噗嗤一笑。

夕阳中的相遇，小珑又怎么会忘记。从那一天起，她就知道她的生命里再也绕不开筱。

可是，筱，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十二年了，从十八岁就认识了筱，这句话在小珑的心里已经埋藏了十二年。

我知道，除了喜欢你，我什么也不能给你，而你也并不需要。

小珑，不要这样说，我们之间也是一种爱，我们的感情纯洁无暇。你知道吗？你对我，不仅只是一个妹妹，也不仅只是一个朋友。

可是，我需要的不仅仅是这些……小珑感到异常无奈。

你需要什么呢？我就在这里。你需要什么就取去，小珑，我不会介意……

你明知道我不会，如果你不需要，我宁愿它一辈子活在我的心里。小珑背过身子。

小珑，你希望我怎么做呢？不管怎样，我只是希望你快乐而不愿看到你这样。小珑，你听我说，一个女人总是要结婚的。只有婚姻才让我们有安全感。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好好地照顾你，爱护你，一辈子……

筱，如果我是男的，你会嫁给我吗？小珑转过了身子，幽幽地问。

嗯，要是我是男的，我就娶你，小珑。但今生我们都不是，所以今生我们只能当好姐妹。小珑，我们当一生一世的好姐妹，永不离弃，好么？小珑分明看到筱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小珑还能说什么？小珑点了点头，然后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纯粹而热烈的拥抱。

也许注定她们之间就只能是这样，彼此相爱，但跟爱情无关。

一生一世的好姐妹。永不离弃。小珑在黑暗中流下了热泪。这也许是最好的盟誓。

六

半年后，筱和那公务员结了婚。没有婚宴，没有蜜月，只是两个成年人决定在一起过日子。

他连戒指都不送一个给你，你就跟他结婚了？婚后一个月，筱到小珑的寓所找小珑。

哎，还戒指呢，别提了。你还真看不出，一米八几的个子，高大魁梧的，心跟针眼一样小。

你婚前不知道他这样么？

感觉到，但没这么明显。我以为结婚了，是他的人了，情况会有所改变的。

小珑不禁哑笑。筱你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小珑没说出口。

昨天去银行汇钱给我妈，因为她腿摔伤了。我都没说什么，你猜他怎么说。他怕我找他要钱给我妈。他竟然说：不要再想从我身上拿钱了，我花在你身上的钱已经不少了。

啊？他这样说？我K!小珑顿时很气愤，脸涨得通红。

是啊！天啊！好像我花了他多少钱似的，也就给我买了一台电脑，一台洗衣机和一个破手机，老掉牙的。你说这个人！

更好笑的是，婚后他每个月给我一千元作为伙食费，有时候让他下班路上买瓶酱油，他都嘟嘟囔囔说酱油钱该在伙食费那里扣。我喜欢喝一种牛奶，他嫌贵不给订，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我只好一大早爬起来，在他醒来之前偷偷在厨房喝了。可笑吧？

小珑真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很想再骂一句脏话，可是也骂不出来。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凉，估计筱和这个人也是无法长久了。

这算什么日子？小珑感到无言的悲哀。

分居一个月后，筱和那公务员就平静地离了婚。

感觉就像发了一场梦一样。

那是你总是把婚姻想像得太美好了。

也许吧。

小珑知道，即使筱的心灵伤痕累累，也不会停止对一个男人的爱情的憧憬。

也许你的真命天子还没出现，不要想那么多了。小珑只能这样安慰筱。

筱点了点头。

接下来日子的平静让两人都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两年后，筱的诗集出版，小珑的小说集出版。那是她们在大学时代就梦寐以求的。梦想终于实现了，虽然晚了十年，但毕竟实现了。两人喝了两瓶红酒庆祝。那一晚筱和小珑都醉了。小珑终于明白，维系她们的不仅是姐妹感情，原来还有文字。因为同样钟爱文字，即使将来有一天她们天各一方，依靠文字，她们也会心灵相通，灵魂紧紧依系在一起的。

清晨寻找黑夜失去的诗句

你的诗行里可曾有我们白雪一样的过去

如果让黑夜的诗燃烧

什么样的月光需要用一生的爱情去赎回

你说我写给你的每一个字你不曾丢掉

我们的灵魂

曾像树根和泥土一样紧紧相依

一起喝下整个黑夜 连同我们的呼吸

只为了在黎明的额头上抒写永恒的文字

和彼此的孤寂

那么多的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该消失的和不该消失的一样遥遥无期

什么时候能再次收到你的诗

诗里有关于我每根发丝的名字

七

日子又开始忙碌起来，因为筱诗集的出版，引来了很多读者的回应，也不乏有一些狂蜂浪蝶。他们开始和筱交换诗集。

一个华裔美籍的诗人每个月给筱写一封信，信里有最近写的诗作。一开始筱只是当他是一个普通的读者和小珑分享。后来小珑感觉到了筱和那诗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从筱眼里的异样和脸颊上的微笑就可以看出来。

一年后，那诗人飞来到了筱的面前。给筱看了他的离婚证书、身份证、护照等。诗人让筱知道，他对筱是认真的，真诚的，经过郑重考虑的，希望筱能接受他的求婚。他愿意把筱申请到美国去。

筱一面忧心忡忡，一面心花怒放。两年了，筱拒绝了跟任何男人约会，现在终于有了懂自己文字的诗人追求，也许就是命定的缘分。诗人比筱大近二十岁，筱唯一担心的就是父母不太同意。但直觉告诉了小珑，筱会跟这个诗人结婚。这是文字的魔力。谁也阻挡不了。

半年后，筱成了这位诗人的妻子。他们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仪式。筱说，以前结婚从没有一个仪式，也没有人作见证，这一次希望有，并希望是这辈子最后的一次婚姻。小珑成了筱唯一的伴娘。婚礼简单而美好，筱一袭奶白色的旗袍，胸前别着一朵粉红的玫瑰花，高贵而美丽。小珑含着热泪深深祝福筱。

两年后，筱被批准了去美国定居。小珑不止一次想过有一天她和筱会天各一方，但没想到筱去的是这么一个遥远的国度。

小珑，我很难想像，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筱已经泣不成声。

……

小珑也开始哭泣。

从十八岁起，她们就没有分开过，现在三十六岁了。十八年。一起经历了生命中两个本命年。她们一起听同一首歌，穿同一件衣服，吃同一个苹果，喝同一杯酒，抽同一根烟，盖过同一张被子……

十八年的欢笑和眼泪，十八年的风风雨雨，在离别的时刻，沉得怎么也放不下。

筱走的那天，小珑没有到机场送她。预先她们说好的。两人不想在机场再流下滂沱的泪水。除了泪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筱的飞机是傍晚五点二十分。小珑倚在三十楼的阳台上，远处一轮巨大的红日正缓缓西沉。周围的云朵红得分外美丽。

小珑不禁想起了筱的《红帆船》里的诗句：

红帆船的心脏

刻着青铜的诗行

望着一次日落的壮丽和悠长

望着孤单的我们在岸上

……

云朵里响起了飞机轰鸣的声音。小珑凝视着，眼泪开始在脸颊徐徐滑落。筱，祝你一生幸福！一生！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见与不见》仓央嘉措

2009-12-20初稿

2009-12-27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