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因身体不适,告假一天,在梦坡斋闲坐。一众清客相公偏都有事告假,只有单聘仁在门厅闲坐。眼前竟无一人可谈心解闷者。
贾政心想:养兵千日,用兵无人。这些耍嘴炮的家伙,没有一个真心待我,每日过来点卯,无非图我贾家树大遮阴,得空儿发点小财罢了。待我哪天心一狠,把这些人如数发散了才好。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凭我堂堂国公府的名头,还怕找不来几个贤人高士,助我掌管这诺大家业不成?
前日钱川举荐的人唤做杨不修的,看着到好:出口成章,还擅长算地亩收成。就是神情倨傲,莫不是我作诗又用错了韵脚,被他暗地里嘲笑了去?
罢了罢了,此人三白眼雷公嘴,看着并非善类,不如略放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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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又下起雨来了,天寒地滑。夫人即将临盆,论理该去看看,只是懒得动弹。
北静王前日送的琉璃灯甚好,适合阴天走路照亮儿。只是太过华丽小巧,小幺儿们不仔细跌了,倒辜负了北静王的美意。
不如明日再说吧。夫人清静惯了,我去了只怕反会惊扰她。
最近老是在赵姨娘那里安歇,夫人贤惠,嘴上不提,心中免不了不痛快。太医前日说吉时将至,不知这一胎得个什么。
只盼老天有眼,再赐我一子,加上珠儿尽够了。免我再去嫡夫人房里劳作之苦。
每日上朝,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还不够吗?下朝回府之后,朝服后背都被冷汗浸透,只盼能轻松片刻。然则回房之后,每每看到夫人凛然的面孔,放佛又上了个晚朝;刚发出的冷汗,生生被逼回体内,五脏六腑都是凉的。
王太医说我心焦气短,给开了养心舒脉方。
方子自然是好方子,党参黄芪补益心脾两虚,奈何我这是操心劳碌落下的心病,哪里是药物可及?我天天内忧外扰,心中不得片刻安宁,这苦处哪能与王太医说?
人说“妻贤夫祸少”,夫人出身大家,平日家言必称周礼,行必称孔孟。她带来的通房丫头周姑娘,也是一个师傅调教出来的。给这俩女夫子当男人,倒不如出家当和尚。
夫人最近手不释卷,晚上也不肯早歇、将养身体,说是学问进益了,可以手传口授给自家子侄。
我看她纯属自说自话、自娱自乐。读书要有童子功的,她们王家哪有这个眼界心胸,给家中女孩子聘请塾师?
她家的子侄里,只有子腾一人勉强算个人材,保不住哪天就做到京城节度使。话虽如此,子腾一路高升,只怕还借我贾府的福气——四王八公的人情往来圈子,当初王家可是削尖了脑袋也钻不进去。
可叹夫人糊涂,从来不曾有片言只语谢我贾家提携之恩,倒是越发气焰嚣张起来了。
前儿子腾过生日,他王家还妄想母亲赴宴给他长脸。怪不得母亲称病不去,堂堂国公夫人,出门赴宴起码也是南安太妃府上。
夫人平日尚好,只要事关她娘家,一步不肯放松,一个劲儿地往里划拉,不分地步轻重。愚顽不堪之态,简直与村妇无异。
难怪母亲不喜和她多谈。以前妹子在家,这娘儿几个还勉强可以坐在一起谈谈说说。敏儿一嫁出去,母亲也寂寞多了。每次看见夫人与母亲尴尬对坐,相对无言,我都替她俩难受。
怪不得母亲几个月前就免了夫人的晨昏问候之礼,说是夫人行动不便,安心养胎变好。我看母亲一半是为了自己省心,少一分婆媳应酬。
敏儿未嫁之前,夫人也曾见过敏儿吟诗作赋的,想来心生羡慕,也打算照样学起来。风雅之女灵动飘逸,谁不喜欢?然而夫人不明白,读书需有灵性悟性,倘若本人性情拘泥古板,把书读破了也是无用。
更何况,敏儿的资质岂是常人可比?
当年我贾家兄弟几个做的诗文加在一起,不敌我妹子的零头。每逢大考,弟兄几个排着队请敏儿代笔,几个月的月例都被这丫头刮走,还得格外搜寻京中古玩字画供她赏玩。
尤为可气者,敏儿每天忙着染指甲绣花赏花斗草观鱼,从来不见她用功。
我与她同一个娘胎生出来,资质天差地别,到现在我连个秀才都考不过,这事儿有地方说理吗?
还好敏儿是个女子,爹爹把她嫁给新榜探花,不然这府中,哪有我兄弟们的站脚之地?
我已经愚钝如此,夫人比我还要倒退一箭之地。夫人的书如果能读出来,我也能和内弟如海一样,高中榜眼探花了。
夫人近日只管抱着《四书》研读,未读完一页,便盹着了。读书用来催眠,真是新鲜。好在夫人读书于安胎有益。待新生婴儿满月,赶紧出京寻个外放才好。夫人新产,势必不能同行,正好带赵姨娘出京,好好过几日逍遥日子。
府中下人多有不服气赵姨娘的,说她一步登天,老鸹变凤凰。这起小人无非眼热赵姨娘上位罢了。
赵姨娘虽说不懂诗书,可是闺房之事着实让人称心,真“礼仪人”也。我自然无缘娶回赵飞燕,老天却待我不薄,赐我个赵姨娘,可见是“失之桑榆得之东篱”,足以慰平生。
谁在门口喧嚣,扰我片刻安宁?什么?二公子已经落地?嘴里含着不名之物?单聘仁说话越来越不靠谱,待我查考清楚,再发落这个无用之人。
“来人,取我雨披,掌灯带路。什么赵姨娘,自然是去夫人处!一群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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