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 片
儿子那时还差月余才足两岁,我便狠心把他送进朱红铁门的幼儿园。小脸上挂满泪珠。初只是无声哽咽。待我将把他小手送到腮边长着硕大一颗黑痣的小王老师手里时,他便死死抱着铁门柱,不肯挪动半步,而且放声大哭。哭得声嘶竭力,哭得气堵声噎。哭得我泪流满面。小王老师微笑着摆摆手,示意我离开。我捂住扑棱棱乱跳的心快步逃开,走出去很远,还听见我儿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中午接他回家,顺便捎带上一个幼儿园上学的侄女涵儿。小小的自行车座上一前一后两姐弟,小家伙扭过头嫌恶地看着挨着他坐的姐姐说,不要把你的鼻涕蹭到我身上。姐姐羞惭的脸发白,猛地大吸两下鼻子,无济于事,不听话的鼻涕又滑溜下来,她赶紧拿起袖子胡乱抹两下,终于揩干净了,才理直气壮地直起身子。我哭笑不得。刚好被旁边一个邻居大姐听见了,说这回嫌弃姐姐了,早上我送孩子,一进门就看见谁和姐姐一并排坐在秋千架上,谁哭得一塌糊涂,姐姐拿小手一个劲地替他擦眼泪,许是手上有灰,一会就抹成了大花脸。姐姐还抚着谁的小肩膀,小声劝别哭了,大姑一会就接咱们回家。小家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三分钟不到,他又低声嚷道涵儿往后坐,离我远点。
下午接他放学,发现小小的书包塞得鼓囊囊的。我蹲下身来柔声问里面装的什么,不会是小朋友的玩具吧。他紧紧抱住书包硬是不让打开。我威胁道,那咱们就不回家。他只好松手。打开来原来他竟然把幼儿园平常中午睡觉的小毛毯叠得整整齐齐地藏进书包里,他说放家里盖。我强忍住笑,故意板着脸教训道,我们家里有的是毛毛毯,老师的毛毛毯是给宝宝用的,个个宝宝都偷偷拿回家,明天中午光身子睡觉吗?然后拉着他的小手返回向小王老师道歉并交换毯子。
一个星期后他上幼儿园终于不再哭了。很喜欢那个腮边长黑痣的小王老师。一天放学,小王老师恋恋不舍地抱着他不撒手,亲亲他脏兮兮的小脸蛋说,今天他和小朋友抢玩具哭了,我抱他在膝上哄他。他突然仰起泪还没干的小脸,伸出手轻轻地抚摸我腮边的黑痣。麻酥酥的。摸着摸着,他忽然下大力狠狠地抠了一下。抠得好痛。我一下推开他的手。他慌忙问,疼吗?老师它怎么不掉呢?我笑着说,它是老师小时候不听话,妈妈拿烙铁烙上的,已经长肉里了,怎么掉的了?他赶紧跳下来跑到自己座位上,背起小手坐得端端正正。
多年后街上偶遇小王老师,她已经是妈妈了,她还像小时候那样一把抱住儿子,狠狠地在他苍白的脸上啄上两口,我的长得齐肩的儿子脸顿时羞得通红,赶紧躲到我身后,趁人不注意,举起袖子在老师亲过的地方擦了又擦。老师走后,我和他深情讲起初上幼儿园的往事,他难为情地说,妈,那些糗事你都念念不忘啊?我说,儿子,那些情节就像妈妈珍藏在抽屉里的相册里的底片,永不褪色,日久弥新,每每拿出来看看,都会勾起许多美好回忆,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儿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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