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打断了阿弟正在玩的手机斗地主,这把牌不错,手里握着双王还没出。阿弟懒懒地吐了口烟,把电话按了,继续打完这一把。
这盘果然赢了,一把就赢回来两万多豆子,阿弟的等级升到了高手二级,这才退出界面,准备回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阿昌,阿弟其实不用猜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刚接通,就听到阿昌吐沫横飞地嚷嚷:“阿弟,晚上出来啵?海边那里,我今天带一个新妞儿!”
阿弟低低笑了一声:“去去去,但是你他妈把嘴巴里的槟郎吐了再给我讲话,口水都飞出来,恶心死了!今天我自己去。”
挂了电话,阿弟探出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快七点的傍晚,一层很轻淡的粉色霞光笼罩着整座城市,和天空最后的一抹蓝色相互倚靠,道路上纵横来往的车辆和刚下班的行人与往常别无二致。隔壁小学的学生早已经走光,过了放学的高峰期,文具店里没有什么生意,只有旁边的小风扇一圈圈地嗡嗡作响。阿弟把烟头碾灭了火星,往马路一扔,边起身边朝着屋里喊了一声:“姐夫,我回家了。”
2.
回到家,门口的椅子上并没有妈妈的橡胶手套,她还没回来。只是闷热的空气中掺杂了一股子腻人的油烟让阿弟皱了皱眉头。
他拐进厨房,二姐阿妹满身是汗地炒虾酱空心菜,虾酱刚下锅时总是会有一股腥臭味。阿弟看了看锅里颜色变深的菜,打了个招呼就转身回房玩手机去了,阿妹只来得及抬头看到他的背影。
阿弟姓符,这是当地的大姓。明弟是他的大名,上头有两个姐姐,一个叫符阿姐,一个叫符阿妹。据说当时已经生了两个女儿的爸爸妈妈好不容易盼来了第三个小孩是个带把的,小学文化的阿爸激动地大手一挥取了一个正式的明字和弟字组合,这才让他的大名摆脱了符阿弟这样直白的尴尬,不过从小到大,所有人也都阿弟阿弟这么叫他,符明弟这个本名大概只有在办证件的时候才有些用处。
本地人极为重男轻女,符阿姐和符阿妹都只读完了初中就出去打工了,两个人不到二十都找了男朋友,草草办了几桌打边炉火锅宴请了村里的几家亲戚算是仪式嫁出去了。阿爸阿妈全心盼着阿弟这个唯一的男丁有点出息,能够扬眉吐气,可惜阿弟勉强读到职专就不读了,现在在大姐夫的文具店帮忙。
等到卖水果的阿妈回家,全家人就上桌吃饭。家里人吃饭时来来回回的话题也不过那些,生意又不好做了,二姐又拐弯抹角地向阿爸要了几千给二姐夫做生意,隔壁阿桂嫁了一个打工仔,诸如此类的话题让阿弟只低头扒拉饭菜,他其实烦透了他们嘴里这些鸡毛蒜皮,也懒得去说。
吃到一半,阿妈习惯性把白斩鸡的鸡腿夹到阿弟的碗里,嘴里边絮絮叨叨把话题转到了阿弟身上,无非是老话重提让他去四舅的工厂里帮忙。四舅的工厂在城市的郊区边缘,很是荒凉,周边连个网吧都没有,阿弟并不想去。
“我说了我不去,我不去听不懂吗?”被阿妈念叨烦了,他把碗一朝桌上一扔,二话没说转身进了房间,拿了车钥匙准备出门。
阿妈在后面哎哎的叫声,他也没有理会。
3.
走出楼洞,天已经黑了。
阿弟走到车棚,从一排排挤攮的电动车里推出显得格外酷炫的一辆,车身是透亮的紫红色,阿弟每天都要用抹布仔细地擦个几回,所以看起来尘染不沾。这辆车挺贵的,将近要七千,阿弟找阿妈要的时候是费了一点劲儿的,最后阿妈还是不情不愿地给了他钱——唯一的儿子提出的要求她基本上都满足了。
在这个海边小城,尽管随着经济快速发展,一栋栋大楼拔地而起,宽阔的马路逐渐代替了逼仄的小路,但是总能看到无数的两轮车从路面掠过,交叉迂回,从四面八方聚集在路口,绿灯后又往四面八方散去。
十年以前,是自行车和坑坑洼洼的土路。五年前,是各种样式的摩托车。而今,城市开始禁摩,电动自行车成为了主角。
骑上电动车,阿弟终于能轻松地舒一口气。迎面的风灌进他的短袖口,也把他的刘海吹起来,阿弟嚼着槟榔熟练地穿梭在密密麻麻的电动车流中。在这座城市从小长大,骑电动车是每一个本地小孩的本领,当然,他们一般叫电驴。像阿弟这样的弟仔,小学开始就可以背着书包,自由地穿过每一个堆满杂物的小巷口飞往学校。对于老城区生长的孩子来说,从小学五六年级开始,学习好根本不值得羡慕,真正能获得羡慕和觊觎的,是那些嚼着槟榔或者叼着一根烟,穿着宽大的校服,骑电驴上学的弟仔。
阿弟骑了二十分钟,终于到达了海边。阿昌他们早就到了,四五辆电驴歪七扭八地停靠在海堤边,几个人在闲聊,个个身后都坐着一个女孩,有的面熟,有的是第一次见。看到阿弟,有人按了一下喇叭,当作打了招呼。
“阿弟,阿桂呢?干嘛你一个人来,多没劲!”阿桂是阿弟的女朋友,以往阿弟的后座总是坐着她。今天阿昌带了一个新的姑娘,所以略带炫耀地问了一句。
阿桂前几天怀孕了,两个人拼拼凑凑了一些钱,阿弟带着她去做手术拿掉了,为此两个人这几天都不冷不热的。但这个事儿说出来并不光彩,阿弟不想提,于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她不舒服,不愿意出来。”
他点了一根烟,像其他几个人一样,双脚并拢搭在电驴的把手上,整个人斜躺在车座上,背对着大海,以一种奇异的姿势稳定着。路过几个散步的人,大概是很新奇他们这看起来很容易摔下去的躺姿,路过时忍不住回头偷瞄。阿弟都知道,眼神并不回看,但是他挺享受这样被人注意到的感觉,又深吐了一口烟,这让他觉得自己看起来很酷。
今天阿弟没有参与到阿昌他们的闲聊中,无非也就是王者荣耀打了几把大的或是今天打彩又研究出什么数字,阿财在逗阿昌今天新带来的姑娘,像他以往那样,自带的幽默属性总是能让他获得所有女孩的娇嗔。
第一次,阿弟看着身边的这几个人,他有点厌烦这样的日子,每天晚上在海边打发时间的日子。
4.
这座城市不大,但是胜在被大海环绕,有一条长长的海岸线延伸出去。在海岸线西南角的终点,是一个很大的海湾公园。虽然离家有点远,但是阿弟几乎每一个晚上都会在这里消磨时间。
前几年,阿弟总是坐在阿昌的摩托后座,那时附近的高档小区还没有建起,很是荒芜。于是在每一个深夜,他们经常一群人在这里飙摩托车,听着摩托发动机轰轰的响声,阿弟总是会大声嚎叫,然后空旷的马路上不断盘旋着喊叫声和大笑,这是他平淡生活里唯一寻求刺激的方式。
那时年纪不大,阿弟像上瘾一样享受这样的乐趣,现在的阿弟,自觉已经过了那样荒唐的年纪,加上城市禁摩,他更适合现在这样懒散地躺着,看看走过去的人,玩玩手机,过一个晚上。
但是今天,他格外心烦,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是对着阿昌他们的聊天提不起兴趣。
在阿弟他们附近,几个男孩在调整吉他的音准,面前是小音响。那是几个大学生,每晚会在这边卖唱,阿弟也偶尔听听。其实在阿弟心里,是有些羡慕的,因为那些男生带着鸭舌帽唱着歌时,总是会有很多人停下来听,这让阿弟觉得这也很酷,这种酷和他们飙车不一样,看起来更高级一点。
“都是有钱的人玩的东西。”阿弟心里暗暗想。
“我也只能站在街头想着你苍凉的后背,是否你的无知和理想带你去天堂,我也只能在梦里和你挥挥手,我要去找我消失的朋友,孤独。”
唱歌的男生好像在唱一首民谣,他的嗓音低沉, 有几分嘶哑,阿弟听着不觉入了迷。突然感觉阿昌他们的聊天声变得很远,那一瞬间,阿弟确切地感知到一种他从未发现的感觉,孤独感。
5.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矫情的词,是和阿弟日常生活不相容的词。但是他听说过,从微博上那些博主大v时不时发的一些微博里,从那个男孩经常唱的歌里,却从未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当然,阿弟回头看了看阿昌他们, 他坚信他们也没有想过这个词。
“你们,有没有...感受过孤独?”阿弟突兀地插了一句话,打断了阿昌他们分析今天的打彩,时间有一瞬间的停滞。
“你喝多了么?还是今天槟榔上头?”阿昌笑出来,这他妈说的是什么胡话。“你不要拽那些很恶心的词啊,正常点会死吗?你想这些,不如帮我看看我今天打彩数字怎么样。”
几个女孩也笑起来,好像阿弟在开什么玩笑。阿弟看着他们,竟然产生了几分优越感,这帮人不知道什么是孤独。但是孤独是什么,他自己却说不上来。
阿弟看着那些弹琴的男生,又有一丝羞耻感,他觉得自己和他们站在一起一定有几分格格不入,可是他和阿昌他们在一起却很搭,这样的认知让他不是很开心。他有点想和他们搭话,聊些什么。可是能聊什么呢,他不确定。阿弟在心里构建了几个开场白,又不断否定,他不想让自己显得真的很无聊,他想让自己尽量看起来酷一点。
想了又想,阿弟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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