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6月2日凌晨5点左右,我出生在一个异常偏僻、交通基本靠走的深山,我是家里第三个孩子,心心念念生个儿子的亲朋好友、等着看笑话的左邻右舍,看到妈妈连生了三个女儿,口水都要喷到妈妈脸上了。还好,在那个极度重男轻女的时代,爸爸还是重视他的每一个宝贝。
我三岁的时候,爸爸妈妈搬出来单独居住,也就是所谓的分家。爸爸妈妈基本算是净身出户,就带走了一个柜子,一个烧水壶,连筷子都没有,凭着一把子力气和坚定的信念,硬生生组建起了自己的家庭。中间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好不到哪里去。
终于在那一年,妈妈生了儿子,爸爸欢呼雀跃,左领右舍假惺惺,“哼,生了那么多,就一个儿子”。
弟弟给我家带来了喜悦,爸爸再也不用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妈妈也不用担心别人对她指手画脚,日子就这样艰苦的、不咸不淡的过着。
那时候家里很穷,刚刚能够吃饱,多一点都没有。男孩子难免调皮,又是唯一的、最小的儿子,宠爱不可避免,因此他做了很多很多坏事,也闯了很多很多祸,在我们四姐弟中,真的是得到的爱最多,被打的也最多,还好,在我家,重男轻女没那么严重,我们都是心甘情愿宠弟弟,也没有感受到多少不公平。
时间匆匆,转眼到了2003年,家里四个孩子都要上学,实在周转不过来,爸爸和我们商量,我和弟弟都还小,先休学一年,下一年继续上,给他们一年缓冲期。我们虽然不懂什么是缓冲,但也知道爸妈辛苦,希望帮他们减轻负担,就暂停了求学的脚步。
在这期间,我们去看过学校大门,为什么去我已记不清,但当时的心情我记得很清楚。去的时候学校正组织学生打扫卫生,我和小学同学在门里门外聊着天,虽然有一门之隔,但那时候我从不觉得我再也进不去那扇门,很骄傲的告诉他们,我只是暂时不上学,明年我会回来的。
我和弟弟成绩都不差,老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开学两个月后,老师和爸妈商量,让我们去上学,学费学校想办法,我们只出生活费,那时候物价还没那么夸张,爸妈很感动,就喜滋滋的把我们送到学校,那时我正好上初一,大姐上中专,二姐初三,弟弟四年级。
我的学费是中学的一个老师负担的,去学校那天,老师带我去他家吃了顿饭,我很感激他,可是那时候羞涩,感激之情从不敢流露,只能尽自己所能,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
日子又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艰苦而恬淡。终于验证了“快乐的日子总过得太快”这句话,在2004年中旬,爸爸被查出鼻窦癌晚期,宣判了死刑。
那时候不懂,什么是癌症,什么是死亡,以为爸爸就是生了一场大病,对他们口中说的“会好的”深信不疑。在这期间,家里做了一切能做的努力挽留爸爸的生命。
家里原来酿酒,村子里的小甄酒,产量低、度数高、口感好,基本是供不应求。在平常,爸爸妈妈很忙,很多时候我们一整天都见不到,我们去上学他们还没起,我们睡觉他们还没回,日常的生活都是我们姐弟四个将就着自己解决。出酒的日子是我最高兴的日子,爸妈会在家里忙碌一天,虽然回到家,一般只有冷饭,他们根本没时间做,但是能够看到他们,就觉得很满足,冷饭都很好吃。
爸爸是个很豪爽的人,很容易得罪人,“朋友兄弟”也很多,每每出酒的时候,他们都会闻着味来,一坐一聊一喝就是一天,本来就少的酒,最后留下的,没有多少,所以家里酿酒纯属让家里多一项全家人参与的活动,增进大家感情,不能指望它发家致富,时间一长,我们姐弟四个或多或少都会尝一尝刚出锅的温酒,也就学会了喝白酒。
爸爸生病后,家里就不酿酒了,我就再也没见过爸爸那些兄弟哥们,那时候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只觉得奇怪,家里怎么好久没人来了。
爸爸生病后,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和二姐辍学了,二姐是知道爸爸病情当天就主动跑到学校收拾行李,自己跑回了家,那时,离她中考只有不到30天,而我,是被迫辍学。平常爸爸说的最多的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们读书,我以为,这句话永远不会变,我爱读书,我想读书,我知道只有读书才不用去干农活,所以当姐姐跑回家时,我还说,你不要回去,爸爸不会同意的。当我看到姐姐回家后爸爸绝望的表情,我知道,我的求学之路彻底断了。
就这样,我和姐姐辍学了,能打工的打工,能干活的干活。为了给爸爸买药,家里基本杜绝了一切荤腥,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现在想想,我长不高,可能真的和这个有关系。因为爸爸的病,妈妈基本变了一个人,随便一句话都是导火索,那时候无数次用床单裹着几件衣服准备离家出走,但都没有勇气。
无论多么艰难,日子还是不停往前。2005年中旬的一个深夜,熬了一年,只剩下皮包骨的爸爸走了,但我并不在家里,我因为调皮,几天前跑去老家玩,一直未归。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每每想起,都想抽自己。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那年和今年一样干旱,家乡的长河直接见底,农作物的播种硬生生推了一个多月。
爸爸走后,家里彻底清净了,除了孤儿寡母几个大眼瞪小眼,一个人都没有,别人见着都绕道走,也就是这时,我才朦朦胧胧的感觉到人情冷暖,也是这时,形成了我独立、孤僻、冷静、多愁善感、不愿和别人交流的性格,也学会了看别人的脸色,这里面除了看破,其实最多的是自卑。
忙完家里的播种后,2005年7月,妈妈心疼我,让二姐把我接到县城打工,从此我开启了人生另一段旅程。在打工生涯,我洗过车带过娃,守过茶室待过餐馆,为了生活谎报年龄,但别人看我小小的个,根本不信,我只能说我长得小。也是这段经历让我对城市有了初步的印象,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农民,还有人不用干农活就有肉吃,在这里吃了多少苦我已不想再回忆。
2006年,正值九年义务教育,学校派老师一家一家的走访,把未上学的适龄孩子重新带回学校,这个机会,救了我的命。我就这样一脸懵的回到了学校,再次开启我的求学之旅。
还好,我的底子并不差,虽然辍学三年,还能跟上学校的步伐,稍稍一努力,就能在不太优秀的班级考第一。初中三年,基本都能拿奖学金,虽然只有几十块钱,也能抵一周的生活费。
我就这样一路过关斩将考上了大学,顺利毕业。
再过一个月,我就毕业3年。想想刚毕业那半年,也是一言难尽,拼命投简历却石沉大海,又频繁生病,住院2次,为了治病办了3张信用卡,拆东墙补西墙,负债累累。
在一路与命运斗争的过程中,上天总算待我不薄,让我找到现在的工作,再过17天,我就工作了两年半,对待工作我付出了我大部分精力,我敢扪心自问对待工作我认真负责,中间加了多少班、烧死多少脑细胞已不重要,我始终坚信,只有工作才能让我吃饱穿暖,让我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一家人都在昆明团聚,虽然都是挤在出租屋,但一家人能够时常聚在一起,一起分享喜怒哀乐,遇到困难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虽然力量微弱,但总能看到希望。
我感谢这一切,感谢自己不放弃,接过命运扔给我的烂牌,守住自己的领土。
14年过去了,我对爸爸的印象基本清零,只记得那年他去深山搬运电杆回家后红肿的、结痂的肩膀,那些日子越走越远,却越来越清晰。
我没什么大志向,我只希望一家人能够常常聚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喝喝茶,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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