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一棵树,无辜,旺盛,却有人因我死于非命。
——题记
正文:
七月的小镇,天色阴晴不定,可已经许久没有等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了,空气中捎带着温度,燥的人心慵懒不堪。
正是农忙刚罢的时节,各家田里的麦子已经兑换成现钱窝在手里,下一季的土地也已经耕犁完毕,等着雨水上墒,现在就等着一场大雨,给就要结穗儿的玉米加把劲,不然今年的玉米连鸟儿都不啄。
今天的天特别的蓝,偶尔飘过的大片白云形状各异,没有半点滴雨的征兆。小镇上的人们已经对天气预报有了习惯性的质疑,虽然如今天气预报已经不同往日,可小镇的天气的确怪的很,难以捉摸。
午饭吃罢,小镇上开始进入了安静的午后,除了偶尔经过的货车,还有随风淅淅作响的树叶中藏匿的蝉鸣,可能就只剩下了各家各户的电器声音。今天天气温度很高,此刻更是最热的时候,虽说不时会起阵风吹过小镇,可风的温度燥热难耐,所以这条从南往北的马路上人影罕见,路两旁的两条白线倒是格外清楚,那是刚刚修整拓宽马路的工程队留下来的印记。
一切都像往日演奏过无数遍的一样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小镇的西山还等候着披上那光彩夺目却又习以为常的夕阳,人们似乎都能早已想象得到今晚的夕阳哪里浓墨重彩,哪里黯淡伤神。
好像是在突然的一瞬间,树叶中藏匿的蝉像是用足了力气,鸣叫声大了许多。整个小镇突然少了些轻微的轰鸣声,接着陷入了夏日午后的深层平静中。
暑假回来的友余在房间里空调安静下来那一刻就意识到了小镇突然降临的平静氛围,试了几次空调重启,机器还是没能继续吹出沁人心脾的冷风。
透过二楼的玻璃窗,外面还是骄阳似火的烈日,门口那光溜溜的马路干净的有些反光。树叶中的蝉好像也意识到了绝佳的时机,更卖力的演唱着。友余还没来得及打开窗户,听见路上有人在喊着什么话。
小镇北头丁字路口的变压器爆炸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南到北传过这条刚刚修整过的光溜溜的马路。声音像头顶的风一样很快传进每家每户,没多少时间,马路上阴凉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们,汉子们裸着上身,妇女们摇着蒲扇,都在激烈的议论着什么。二楼的友余听的入耳,变压器的爆炸造成了各家各户正在使用的电器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小镇北头的商店更是损坏了三台冰箱,店主正在人群里急躁不安。突如其来的损失让小镇的民众难以接受,再加上这燥热难忍的天气下,人心更易受到情绪的渲染而难以控制。听了十多分钟,好在没有听到任何人员伤亡的信息。
小镇北头丁字路口的变压器输送着半个小镇的电量,变压器也是今年年初刚刚换的新的,什么原因会使新变压器发生爆炸呢?这可能就是他们在议论的事情吧。
小镇上唯一的电工后面跟着两个年轻小伙子,架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绑着铁钩,从马路北头匆匆赶往南头,最后在一颗枝繁叶茂的泡桐树下停了下来。
看来他们已经找到症结所在: 这棵看似茂盛的泡桐树被风刮得歪了不少,一个粗壮的树枝正搭在了马路对面的高压线上,造成线路并联,导致变压器爆炸,一瞬间的高电压烧坏了各家正在使用的电器。
马路上的人越聚越多,讨论的热潮也被越推越高,他们现在感兴趣的话题无非只有两个,:
一是见人诉说着刚刚那一刻的惊魂不定,相互“攀比”着各家的损失之多,此刻这突如其来的损失却成了一些人引人关注的谈资,想想真是一个怪相。
二是这棵引起变压器爆炸,导致大家损失的树,它是谁家的?为什么紧紧靠在路边还不砍掉?这些经济损失是不是该由这颗树的主人赔偿?如果这家人不认账,该用什么办法来讨回自家的损失?
房间里的凉气很快就被室外的高温消耗殆尽,友余拔了空调机的插销,可能这台空调机也已经报废,他想着,边走出了房间,来到马路上,融入了人群,一是马路上的风的确让人感觉舒服不少,二是这里是信息的聚集地,讨论的高潮点。
电工和两个年轻人正在用铁钩拉断搭在高压线上的树枝,那树枝折断声清脆的让人可惜。丁字路口出现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婆婆,虽然穿着宽大的布衣,但仍然掩盖不了她的瘦弱。她头发灰白且凌乱,右腿瘸着,脚步趔趄的往人群聚集地这边过来。后面跟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默不作声的跟着。
那是赵三的娘,还有赵三留下的儿子。大家都知道这家人的秉性和情况。赵三因为外出务工时偷窃,进了牢狱,媳妇跑了,老父亲老母亲领着孙子在家苟延残喘的过活,前不久赵三的老父亲突然中风,半身不遂的在家里躺着。本应受人同情的一家子,却因为一直以来的贪图便宜,心强不善遭人嫌弃。
这棵树紧紧靠着路边,马路修整时就通知她家要尽快砍掉,因为想多卖点钱,赵三的娘在修路队闹了一上午,最终这颗树幸存了,可深埋的路基影响了树根的生长,导致树根严重受损。这才会有了今天的风,歪倒了路边的树。
看来赵三的娘已经听说了事态的严重性,手里握着两包烟,还没进入人群就开始拆开包装纸,见人就好声散烟,可没人愿意接上一根。
“家里已经躺着一个了,这树怎么又歪了啊?早知道卖了它!”
赵三的娘看起来很可怜,后面的小男孩也是如此,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
“早知道?早知道你就老老实实不去修路队闹事了!”
“唉,我也没想到会出事啊。这树不要了,你们砍了吧!”
“你倒是想的漂亮啊!大娘,你知道北头因为你的树损失了多少钱嘛?保守估计五万块!”
一个燥热难耐的汉子忍不住气愤,听说他家的电视机被烧的冒烟儿,吓了他一跳。
赵三的娘不说话了,显然是被五万块的损失给吓住了。手里的烟也没散出去,默默的待了一会,离开了人群。
最终还是没有讨论出个什么对策,电工把树枝拉下来之后,就去市里供电局报告情况去了,应该是这次维修工作他一人应付不来,去请求支援了。
小镇的西山头上,夕阳逐渐成形,颜色愈加的绚丽,人们本来习以为常的景象,今天少了电器的运转,在眼里更加惊艳无比了。
讨论的高潮已经过去,事件发生了将近三个小时了,人群渐渐散去,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现在还有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天色就要黑下来了,大家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尽早修复好电路,免得晚上摸黑,要知道,现在少了电,什么事情都干不成。
接近天黑,小镇上的两个老汉蹬着一辆小三轮过来了,他们准备把这棵树给砍了,毕竟那家人不要了,费上一会功夫,这根树干起码能卖个一百来块钱吧!手头上没事的人又聚集起来围观了,这下大家离的远远的,说着,笑着,看着一个老汉趴在树上锯着树枝,一个老汉在树下拦着过路人。
主要的树枝只剩下最后一根最粗壮的了,锯树的老汉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是一个老光棍,无妻无子无女无工作。没有了午后骄阳似火的阳光,可温度迟迟不退,下面路上的老汉也不例外,热的无处可躲,不停的甩着汗。
越来越响的断裂声引得观看的人群中发出声声叫喊,下面的那个老汉也离树远远的了,最后的一声断裂声出奇的清脆,长长的粗壮的树枝斜着倒了下来,正好趴在了马路对面的电线上,被弹了回来,正中它刚刚脱离的树干,趴在树干上锯树的老汉一下子被砸了下去,一声惨叫后没了响动。
马路上突然比午后那会更安静了,因为此刻也没了蝉鸣。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冲出人群,跑过去查看情况,随即打了急救电话!
那老汉被砸落后,不偏不倚的一头栽在了离树五六米远的一块青黑色大石块上,血从头骨里汹涌不断的流出。
没有人叫喊了,空气一度将要凝结住。另一个老汉吓得瘫坐在路边,像是失了魂。好在他不会爬树,不然锯树的那个就是他了。
再快的救护车也没能救回老光棍的命,他彻底死了,不出意料的死了。
小镇的上空在晚上十点钟再一次灯火通明,各家各户都和往常一样的平静的生活着,可老光棍的惨死在他们心中却成了一个不可忽略的事件,不管在不在场,之前以此为乐的人们都会尽力的把这场意外的惨案归咎于天灾人祸,借以安抚自己心里极力掩饰的轻微内疚感。
第二天的清晨,太阳依旧热情似火。早饭过后不久,一辆警车缓缓驶进小镇,在老光棍坠亡的案发现场停下,下来的几个身着警衣的人,有的拍照取证,有的找目击者询问情况,被问询的所有人回答都大同小异,即老光棍为了砍下那没人要的树干卖点钱,死于意外。
三天后警方做出最终结案陈述: 因为天灾人祸,老光棍死于非命。
无人异议。
那留下来的树干在结案后被赵三的娘半夜砍断拉走,卖了二十块钱,听说是因为惹了人命,能卖到二十块钱就已经很不错了,在她看来,两盒香烟钱也算上回来了。
小镇的八月,连绵了半个月的阴雨天气,延误了豆苗的破壳,却把那块大青石冲刷的一干二净。天晴了之后,空气异常的清新,从南到北的马路依旧光鲜亮丽,那两条白线亮的扎眼,那颗被砍了的树干,留下的半个树根已经又冒出了树芽,再没人怪罪它的肆意生长了。
没有人再讨论过因为变压器爆炸带给自己的经济损失,与发生在那颗树下的命案相比,能让这件事随着时间慢慢消逝在小镇上才是最深得人心的结果。
更何况,这一切都是天灾人祸,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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