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起来，我小时候实在是太调皮了，几乎每天都挨打。比如说吧，头天我妈要去十几里外的通江开会，规定我必须写二十页核桃大的楷书，晚上回来一数，差了一页，挨打；让我洗衣服和鞋子，衣服倒是在水中过了一遍，上面的泥巴仍在，挨打。过了几个时辰，发现我没洗鞋子，又挨打一次，一天挨打两次，我称之为“二进宫”。
记忆中似乎有几年是天天吃“笋子炒肉”，到了该上床睡觉，猛然发现今天没挨过打，躺在床上都觉得今天没完，睡觉都不踏实。挨打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有次都在梦游了，突然感觉从头到脚的凉，睁眼一看，身上沒了被子，被子在我妈手上，另一只手握一竹鞭，让我老实交代前几天是不是又违反她的规定，偷偷摸摸去岷江河扳澡了。原来是我妈晚上集体学习，有老师顺便告诉她，前几天看见小潮儿在江边游泳，又长高了。唉，新账旧账有完没完。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我妈打我，是她天生的权利，除了心理上的毛病，属于老子打儿子，是我们祖祖辈辈留下的传统。说是传统，几乎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比如吃饭的时候，我妈可以用手中的筷子冷不丁照头给我一下，检查我的作业，几乎每次检查都产生暴力问题。偶尔也会讲点程序，注重仪式，先让我跪下，然后让我想犯了什么错误。一般来说，我永远也搞不明白母亲要追究的错误是什么。
后来我读古典小说，特别注意打人的具体细节，包括技术含量。先看《水浒传》里打人的两个细节，第三回鲁提辖拳打镇关西。说这鲁提辖在酒吧和朋友喝酒，听不得旁边有人哭泣，喊来一问，原来是十八岁的小娘子受了杀猪的屠夫欺骗，失了身被赶出门，还要让小娘子赔钱，天下哪有这强盗逻辑。于是鲁提辖便找上门惩罚屠夫：
“郑屠右手拿刀，左手便来揪鲁达，被这鲁提辖就势按住左手，赶将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脚，腾地踢倒在当街上，鲁达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着那醋钵儿大小拳头，扑的一拳，打在鼻子上，鲜血迸流。”
不止出拳，鲁达还说了几句堪称经典的话，我翻译一下，“老子是国家重臣门下的心腹军官，掌管着西北五省区的纪律检查，我才称得上是镇关西。你一个杀猪的，狗一般的人，也敢称镇关西！”谁知郑屠不经打，呜呼了。家人便去州衙告状，府尹升厅，接了状子一看，鲁提辖是上级的人，我们管不了。
还有一节打人的细节，说的是武松把西门庆等一干人等处理了以后，被朝廷捕获，在脸上烙了金印，投到孟州，本来要挨几十杀威棒，谁知管事的怀私心，每天好酒好肉搬来请武松吃。后来才知道，管事的施恩吃着公饭，还在外面好地段快活林开了酒店，赚了许多银子。谁知遭到本营张团练的嫉妒，支使一个武艺高超的蒋门神用武力霸占了去。
武松醉打蒋门神
吃人嘴软。武松便起身，一路上喝酒去了快活林。“虽然带着五七分酒，却装做十分醉的，前颠后偃，东倒西歪。来到林子前，”先是制造打人的理由，把蒋门神的小老婆丢进酒缸，然后把一众店小二放翻，这下轮到在树荫下乘凉的蒋门神出场了。“踢翻了交椅，丢去蝇拂子便钻将来。武松却好迎着，又有心来算他。说时迟 ，那时快武松先把两个拳头去蒋门神脸上虚影一影，忽地转身便走。蒋门神大怒，抢将来，被武松一飞脚踢起，踢中蒋门神小腹上，双手按了，便蹲下去。武松一踅，那只右脚早踢起，直飞蒋门神额角上，踏住胸脯，提起这醋钵儿大小拳头，望蒋门神脸上便打。”这套战术，作者说“唤做玉环步，鸳鸯脚，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实学。”
以上说的三段打人细节，一是老子打儿子，随心所欲，没有章法。后一段打人是路见不平，看不惯而出手，最后的出拳则是感恩后受雇于人。三种打人的方式有一点是相同的，都是单枪赴会。
打人的场面自古多了去，这不，最近网络上流传着一段完整的打人视频，地点在电梯门口，前后有十多分钟。出场的主角有两男一女，另外还有两个拉客。我反复看了几遍，觉得这场引起强烈反响的打斗，胜出者必是熟读了《水浒全传》，你看，他们先是把酒喝到位了，然后出现口角，找理由出手，仍然用手虚愰一招后，飞脚踢在对方小腹上，这才踏住胸脯，提起醋钵儿大小拳头⋯⋯。
这场引人侧目的打斗场面，用文字总是表达不清，我有一个微信朋友便画了一图供各位看官参考。请注意两位拉客，十分传神。这种打法，在古代画家留下的作品中早有反映。比如明代画家仇英，他仿前朝《清明上河图》，联系到明代晚期的苏州市井，绘声绘色表现了打人的场景。
我的这个画家朋友还对打架斗殴做了历史回顾，他说古代市井打架与现代权贵之间开打，其动作极为神似，尤其是劝架的人使用的那个劲，要比打的人更狠，因为拉架要拉回的是出了刀梢的刀。
图画中穿白衣者双手被人拉住了，不忘记还有脚。脚是中式格斗中使用最多、杀伤力最大的武器。视频中手被两个劝架者约束，脚不时的甩出几大踢，电梯过道空间窄小，他不断寻找出手出脚的机会，拉也拉不住。拉不住的是一股冲天的霸道与专横。
而在明代仇英的作品中，闹市中这两个男人正在打架，（不知道是不是酒后，从光着膀子来看，也可能是喝高了。）互相扯头发。古人男女都蓄长发，打架扯头发就不分男女了。旁边拉架的人也很无奈，根本无从下手，只得一个拉裤腰带，一个人拽手！也是二个人拉架，打架的人还好没用脚踹对方致命处。
《清明上河图》中的打架，不只明本中有，清本中也有这样一个场面：两个打水的人，因为争水而打了起来。从图上可以看出来，一人火气还真不小，拎着打水桶就砸过去，另几人吓到了，赶紧去拉架。而被打的人正弯腰捡扁担反抗……
明代仇英《清明上河图》局部
说起古往今来打架的场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总是令人欲吐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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