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

假如世界上有个地方可以用来盛满童年的回忆，那个地方一定是故乡或者外婆家。对于我这个从小在外婆家长大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每次回到外婆家总会勾起我满满的童年回忆，似乎每个角落都留有我孩提时的印迹，就像电影底片一样一帧帧地放映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外婆家有这种眷恋，也许就如某位作家说过：“在从小长大的地方待，最大的好处是感觉时间停滞，街道巷口树木老屋，人及我自己，仿佛从来都是那个样子，从来都在那里，没有年轻过，也不会老去”。看来回忆是唯一不会随着时间逝去而老去的东西。

外婆家在八十年代建成，是花岗岩砌成的三层楼房，在当时算是新式的闽南建筑。这幢房子栉风沐雨过去了将近四十年，有的墙面早已斑驳，有的地砖早已撬起，虽然这一切已有些老旧，虽然我们都叫这座房子为老宅，但是我们依然热爱着这座昔日的老宅，因为这里面有属于我们的故事，因为这里面承载着各自的回忆，因为这里面还住着外婆。

每次回老家我都会第一时间去老宅看望外婆，虽然外婆一直卧病在床，眼睛也看不见，但是只要在外婆床前坐定，她就会叫唤起我的小名，然后认真地用看不见的双眼看着我，并且叮嘱我注意开车，要吃饱穿暖。每次在她面前我就觉得无论如何远行，外婆始终最亲，无论如何长大，外婆始终最大。以前我很怕外婆，可是现在我会像小时候她抚摸我的头一样去抚摸病榻上的她，会像她小时候牵着我的手一样去牵着她满是老人斑和被针眼打得淤青的手。

在老宅里，我就像一个误入秘境的孩童一样，不厌其烦地四处探寻着，生怕老宅某个隐秘的角落遗落着什么宝藏似的，老宅确实也很有灵性，就像会变戏法似地不时抖落出一些旧时光供我回味。

外婆家有上下两个院子，上院子有个小花圃，栽满了花花草草，因为我要经常负责帮这些花草浇水，瞅着她们肆意生长毫无章法，彼此之间相互争芳斗艳、挤兑对方，所以我并不喜欢她们。倒是下院子里的那棵孤独的龙眼树，无人过问却长得枝繁叶茂，现在每到夏季都会结出很甜的果实来犒赏我们，这是我们当初没想到的。

最神奇的是我住过的那个小房间，虽然现在变成了凌乱的储物间，但每次我一进入这个房间，我总像会有幻象的特异功能，在脑中还原出当时的摆设以及我在这个房间的若干情景。当我关上门按上锁的那一刻，就特有安全感，那是一种无人来吵无人来扰、回归自己小天地的归属感。房门后我用白色胶纸贴的“学海无涯苦作舟”的字句还在，以前觉得白字与绛红色的木门极为不搭，实在突兀得很扎眼，现在看上去居然没有一丝违和感，反而觉得是浑然天成的“遗迹风”。

外婆的嗓门也是属于这老宅的特色。小时候我去隔壁邻居家玩，只要外婆隔空一吼，寂寥的村落上空便回荡着外婆爱的呼唤，我便屁颠屁颠地赶紧跑回家。外婆老是担心我没吃饱，经常会帮我夹菜和加饭，假如不想吃，她便用命令式的口吻呵斥我吃下去，让人无法推辞和拒绝。当时觉得外婆的声音好强悍，现在才明白外婆的声音其实是加强版的关爱（只是现在再也没能听到她的声音了）。外婆就是用她这种独特的声音传递着对我们的爱！

可是，外婆现在不在老宅了，自从她去了另一个世界，曾经喧闹热腾的老宅，现在空无一人。没有人居住的老宅会否加速老去？老宅门楹上那首用外公外婆的名字写的藏头诗，昭示着这里的一户人家曾经共同生活过的故事。

我不敢轻易回到老宅，我怕对外婆的思念会铺天盖地占据这座老宅。甚至我自私地认为，外婆走了，把我童年的底片也给带走了。然而，总有一天我还是要去一下老宅的，到时我要好好地到上下庭院走一走，然后驻足在那个小花圃前静静地回想外婆当时是怎样手把手教我浇水的；我还要坐在外婆平常晒太阳的走廊那，也安静地让阳光晒上一会，我会尽量忍住想外婆的汹涌泪水，即使哭得睡去，或许在梦中就能找到外婆；我还要打开外婆只能用来听的那台电视机，也许已经无法正常播放，我仍要把它打开，感受它曾经是怎样陪伴外婆的；当然，我也一定要在离开老宅的时候多回眸几眼老宅，多徘徊一阵，或许还能再听到外婆的声音在唤我的小名。

老宅仍在，外婆已不在。

外婆在，童年尚在；外婆去，童年不知去处。

（谨以此文纪念外婆逝世一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