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文
两年以前，我的一个学生说的话让我至今难忘。这段话让我知道了，可以在安全的关系里表达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小亮（化名）当时二年级，他刚来的时候上课一言不发。我让他回答问题，他就沉默地看着我，满脸的木然。他的表情和他的年龄显示格格不入。
每次，尽管他不举手发言，我也是经常点他的名字。他站起来，看着我，我们对望一眼，然后他坐下。时间久了，其他的学生也习惯了。
有几个女孩说他像，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表情很酷。
他写的作文总是与众不同，每一次都让我眼前一亮。他会写，《我是东北纯爷们》、《我一个人睡，谁怕谁？》……
我一直想破解他不爱说话的秘密，机缘巧合。期末考试前的那堂课，只来了他和另外的一个女生。女生每一次来都会吐槽妈妈，因为妈妈对她要求有点过于严厉。比如她考全班第一，她妈妈会说，判卷老师有问题，阅卷不严，有错题没有发现。如果她没有考第一，她妈妈就会说，为什么马虎，好像一次没有考好，天空就会塌下来。
女孩每一次看见我，都会吐槽她妈妈，因为每个星期和我说这些，是她的发泄时间。如果在我这没有这个安全的空间，她说自己会疯掉的。
她喜欢写穿越小说，于是让她与她妈妈为原型，不停地虐她，虐待得生不如死。她一边说，一边挺快地笑。我知道这是她表达对妈妈恨的一种方式。因为现实生活中的她太乖巧了，不能和妈妈反抗。
小亮在她的带动下，第一次拉着我的手说：“我有一个秘密告诉你，不需告诉别人。”
我点点头。
他显然经过几个月的观察，对我很放心。
小亮鼓足了勇气说：“我有一个愿望，就是等三十年以后，我妈妈死了以后。”
他沉思了一会继续说：“应该等我妈活到很老了，大约需要四五十年以后。”
我能感觉出来，他是希望妈妈多活许多年的。
我没有评价他的话，而是好奇地问：“然后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她死了以后，我要把她的骷髅头，摔到地下，狠狠地踩，狠狠地踩。”
他一边做出踩踏的动作，一边重复这句话。当他发泄够了之后，我对他说：“妈妈的什么地方让你愤怒？”
“她和爸总吵架，我不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所以我不想说话，我怕和他们一样！”
此刻的我十分心疼小亮，我把他拽到我的身边，用手摸着他的头说：“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不骂人，不打人的人。”小亮坚定地说。
当小亮表达完了对父母的恨以后，奇迹出现了。他上课开始发言，一下子变得活泼起来。有一段时间甚至成了话唠，好像要把曾经没有表达的话，通通给补回来。
我知道小亮是一个有思想，很善良的孩子。他不敢释放自己的攻击性，他潜意识怕把爸爸妈妈杀死。怕成为爸爸妈妈那样的人。当他在安全的环境下，表达了自己恨。他心中的爱的能量也流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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