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象其他登山的人,早早就开拔上山去了,丘宁早上在小旅店的餐厅里吃完早餐,磨蹭到了十点多,叫老板给他准备了八个煮鸡蛋,三根熏干的香肠,一大块奶酪,两磅面包,两大瓶水作为他接下来两天到山上的食品,另加一瓶当地特产的山蒿酒。幸好接下来几天基本是好天气,老板又就他上山的事情唠叨了许多话,嘱咐他要注意雷雨,说实在不行还是回来过夜给他打个折。
阿尔卑斯山上的六月,正是姹紫嫣红的春天,上百种知名不知名的野花争奇斗艳,峰飞蝶舞,无处不在的绿色叫人心旷神怡,丛丛乱石如野兽四处盘踞,漫长的雨季后灿烂的阳光叫漫山遍野的植被披天盖地不惜余力地发挥地淋漓精致,山崖上挂着纯白色的小瀑布,溪水潺潺,在一处处绿色诱人的苔藓上流过,茂盛的野生大黄田犹似江南的荷田。望眼高处竟然仍恒古着一处处的残雪,融化的雪聚成湖泊,澄净透明,不染一丝尘埃,美丽地叫人窒息。然而它本身却浑然不知,仿佛这一切的美只是最理所当然,让身陷都市龃龉的人们羞愧难当,理屈词穷。
丘宁选择了一条难度低的山路,背着沉重的背包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蜿蜒曲折,这条通向名叫“山羊的脚印”的路线到达目的地的山脊要三个多小时。耀眼的光芒晃得丘宁张不开眼,山路并不陡,他一步一步地走着,斗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原来昨日仰望到一片片只有岩石的荒凉存粹是一种假相,只有舍得耗费体力用双腿去攀登的人才有资格享受藏匿在荒凉的外表下富饶美丽的仙境。这么多天来丘宁头一次脑袋空了,登山耗费的体力与炎热让丘宁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单纯地被那四目所及的美色所吸引,深深陷入其中,其它一切全部被暂时抛在了脑后。
登山者不多,至少丘宁没有碰到几个人,不过这么大这么远的一座座山,即便有人也不见得都能遇到一起。走出了一片树林以后他听到了铃铛的声音。牛,当然是高山牧场上的牛群!果然许多巨大晃动的身影已经开始出现在丘宁的视线范围内了。与其它地区黄棕色或黑白相间的奶牛不同,这些牛都是纯黑色的,保留着巨大白色的牛角,是这个山区特有的品种。为了防止走丢,健壮硕大的脖子上全挂着巨大的铃铛,响个不停。其中的两三头牛索性朝丘宁走了过来,近在咫尺,多情的大眼睛直瞪瞪得盯着丘宁看。
奶牛们是非常好奇的动物,看到人通常会围上来,它们庞大的身躯经常让那些初来乍到的游客们吓得不轻。幸好丘宁以前早见过这种场面,手上正好拿了一根刚才在路上捡到的长树枝当拐杖用,于是就对它们挥了挥树枝,这些奶牛就乖乖地给他让出了路。附近的路面被这些牛的大脚踩过了全是一个个小坑,到处都是牛粪,路很是泥泞,丘宁小心地走着才能不崴到脚。
一个传统的山区木屋横贯在山坡上,一般看到牛群离人住的地方就不远了。木屋的外面摆了几张桌子,撑着阳伞供登山者歇脚喝饮料,隐约听到人说话的声音。象所有的山上的木屋一样这一处木屋也是一半牛棚一半是农人住宿的地方。山房后侧狭窄的小道两侧长满了荨麻,丘宁没有想停留,他想继续登山早点到“山羊的脚印”的山脊附近去观察一下,看看有没有可以供自己蜗居一夜的地方。
突然一个四五岁的男孩急急地从房子的另一侧跑过来,眼睛不看前面,跑到丘宁面前差点就撞到他身上。丘宁把孩子从地上拉起来,拍拍他的衣服,问:“跑什么呀,这么急!”,孩子还是不管不顾地看着天,喊道:“大鹰,大鹰!”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看去,丘宁看到了蓝天下中飞着一只巨鹰,两脚抓着一只小动物,瞬间大鹰似乎两脚一松,那个黑色的动物迅速急坠而下落在了山坡并往下滚了十几米才停了下来。在丘宁愣住的时候,那个孩子却大叫起来,飞快地朝那个黑色的小动物跑了过去。
丘宁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跟着那个孩子一起跑了过去。山上的路看着不远,走着却不近,再加上丘宁还背着个沉重的背包,反而不如那个四五岁的孩子速度快。一脚深一脚浅气喘吁吁跑到了那里,那个孩子已经蹲在地上用手拨弄着那个死物。丘宁低头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一只死去的旱獭,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个孩子就大声地对他说道:“你知道为什么鹰要把它丢下来吗?” 丘宁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孩子继续说道:“因为大鹰要先把旱獭摔死,然后再慢慢来把他吃掉!” 丘宁往天上望去,果然那只鹰还在他们头上盘旋着。“哼!可惜遇上了我。”孩子朝天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丘宁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孩子这就要去抱起地上肥硕的死旱獭,可惜那东西太沉了,于是丘宁弯腰帮他拎起了那只死旱獭,两个人一起往回走去。丘宁问,“你要把它拿来做什么?” “拿回家给妈妈,她知道怎么弄。” “哦!”丘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再询问。两个人走回到山房的后面那条小路上,丘宁把死旱獭搁在了房子后面,向孩子告别,那孩子一双大眼睛瞅着他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还是说了一声再见。
远离有人气的山房,丘宁又孜孜不倦地在小路上走了一个小时,靠近了山顶最后一片冷桑林。到了两千多米的海拔,除了四季常青的冷衫以外已经没有其它的树种了,再往上就只有杂草和乱石了。丘宁抬头望着眼前这片齐整挺拔的树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仿佛有某种力量招呼着他。在林子走了将近15分钟后丘宁发现自己走岔了,山路上每隔一段距离都会在石头或者树上看到黄色的标记以辨识正确的方向。但是丘宁入了林子以后就一直没有看到这样的标记,而且前面的路似乎越走越没有路的痕迹,被一片树木包围了。林子里很凉爽,阳光透过冷杉翠绿繁密的枝叶柔和地洒在地上星星点点的野花上。丘宁一时间精神恍惚,本想顺着原路回去却不期然瞥见林中不远处隐隐约约的一个块状巨石凸起的地方,甚是奇特。
一时间丘宁忘了回头,只想过去探个究竟。顺着那个方向走去,只见一块大约高五六米的方形巨石,左边的另一块巨石顶部还要高出两三米成金字塔状。两块巨石周围累叠了小一些的石块,四处爬满了各种的植物,两块巨石之间狭长的小沟中长满了开着粉红花朵的野杜鹃,方形巨石上地毯似的覆盖着似乎干死去的灰白的苔藓,这些干藓随着丘宁踏上的双脚破碎成粉末。高一些的地方在岩石的表面旁踞着灰绿色的高山柏树,两株冷桑,盛开如花朵般的景天,大丛的点地梅也在这上面安了家,热闹非凡的,叫丘宁看得目不暇接,象一个奇异的花园。
丘宁想起了昨晚那本书上看来的一个名字:仙子城堡。他来到石面朝外的边缘,手扶着挨着的旁边的三角石往下探头一看,竟然看到下面绵延的山谷,原来这里正好在崖壁的上方,是树林的边缘。这倒今夜绝好的归宿,丘宁激动地想到,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一个只属于他的城堡。他回到方形巨石的中间地带,几棵树边上阴影下,摘下背包,在平坦的石面上躺下去,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丘宁醒过来的时候先是不知身在何处,树影斑驳投在他的脸上,终于想起了自己身下的巨石。他搓了搓眼睛坐了起来,觉得全身僵硬,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六点多钟了,竟然一下睡了三个多小时,阳光比之前淡去许多。他光着脚站起来在石面上走来走去,至少有个十几平米的石面吧,全是他的地盘了,他踩着周围矮一些的石块跳下去又跳上来,突然找到了小时候过家家的感觉。那时候也是这样在家里房间的一角和邻居家的小姑娘比划着自己的卧室,书房,扮演着爸爸妈妈哄小娃娃睡觉。
离天黑还有三个小时,六月份是日子最长的时节,在城里晚上十点过了天才开始黑,这片树林里黄昏应该会来得早一些吧!丘宁灵机一动想起应该去拾些干柴来点个篝火,既可以取暖又可以壮胆。在大学的时候,将近二十年前,丘宁倒是经常和同学们一起外出野营,所以野外生存方面,也不是个绝对的新手。
估摸一个小时的时间,丘宁从周围拾来了点火的小木棍还有足够的大枝干。在石面上丘宁找了一个干燥的地方,丘宁把捡来的小石块摆成了一个圆圈,把大木头放在底层,把小木棍搭在上方,一切准备就绪,天一黑就可以点火了。“这里是厨房,而高山柏下面就是我的卧室!”丘宁得意地自言自语。
天快黑的时候,丘宁正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火却听到宁静的树林里传来一阵铃铛的声音,可很快又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这不是牛的铃铛声吗?丘宁摇了摇头,想着肯定是自己的错觉,牛的草场离得尚远,不可能听得到声音。篝火点起来噼里啪啦,还不时伴着哧哧的响声,那是木头还有点潮湿,不过并没有妨碍火烧得旺盛,渐渐地丘宁又往火堆里添了些干的树枝,太长的树枝他用脚踩断。天已经黑透了,火光非常旺盛,显得周围更黑。
丘宁把准备的晚餐拿出来:面包,鸡蛋,水,奶酪还有香肠拿着刀边割边吃饱了,又拿出那瓶山篙酒开瓶喝了一大口,酒非常呛口,让丘宁打了一个激灵。高山上就是需要这样的烈酒啊!手握着酒瓶,注视着篝火,丘宁不知不觉地瓷了。这样的山,这样的夜晚,就自有他独自一人对着跳动不止的火焰,本来放置一边的前程往事却又统统涌上心头。二十八岁那一年丘宁千辛万苦地终于拿到了经济学的硕士学位,他以为从此海阔天高,不曾想人生却是如此琢磨不透。特别是四十岁以后,先是与前妻各分东西再接着又是多年守寡的母亲心脏病突发去世,今晚若是让狼吃掉,估计也没有人会知道,倒是一了百了。
火焰不知何时慢慢地小了下去,树枝都烧完了,只留下一小堆发红的黑炭里仿佛黑夜的眼睛和丘宁无言相对。丘宁感觉到了背后越来越深的寒气向他袭来,篝火熄了,该如何度过这个夜晚啊?他取出了睡袋,钻进了睡袋觉得暖和许多,也安全了许多。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卧室,而是在碳堆边上找了个平坦的地方顺势躺了下去。一时间丘宁又听到了铃铛的声音,难倒这树林里住着牛魔王?
天上的星星非常非常繁密,一朵朵的星云看得无比清晰。丘宁喝多了,觉得整个头都在发烫然,他觉得周围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他,火星飞起来的地方有一个个蓝光在闪烁,象一只只小小的萤火虫,似乎又不象,在空中飘忽不定的。丘宁又回到了他小时候到母亲家乡乡下的田野上,夏夜里他和表兄妹捉萤火虫,手里拿着个玻璃瓶子,他们捉到了缓缓在田间飞的虫子就放在他这个玻璃瓶子里。突然间,周围有戴着尖尖的帽子的仙子请他一起来参加派对,大家在一起跳跳唱唱,丘宁看到自己的身子比通常更修长,更苗条,无比的轻盈。
一大早,丘宁被人叫醒了,开始他以为是母亲喊他起来吃早饭,可是他睁开眼睛,先看到了两条女人茁壮的小腿,顺着小腿往上看,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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