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又坐上了进山时坐过的火车。二顺上车就想起刘金豆那回进省城给他取药跌进石瓮河谷的事儿来,没完没了地给鲍冲讲着;鲍冲虽然知道这件事儿,可没二顺说的这么细枝末叶儿,也就有滋有味儿地听着。只有何贵,麻耷着眼皮,巴哒巴哒不停地抽旱烟。
“叔,你咋不吭声?”鲍冲看着何贵煞有介事的样儿,问道。
何贵从嘴里拔出烟袋,在两道梁的名叫踢死牛的老山鞋上磕了磕烟袋锅儿说:“我怕这一回要坐蜡……”
“没事儿。咱出钱,人家给牲口,有买有卖。”二顺天真地说。
“你懂个六!”何贵责怪了二顺一句,自言自语着,“我真不该应了这差事。这是局里的大事啊,上级干部信得着,荐举了一回,万一办不相当,坐蜡的可就不是我一个人啦……”
鲍冲沉思起来,听着火车车轮有节奏的响声。
过了一天一夜又半个白天,他们到了省城。出了火车站,找了个小饭铺吃了点东西,给二顺找医院照了爱克斯光,人家说二顺的腿好利索了,这样,二顺就可以跟着去买牲口了。看看离换车时刻还有两个多钟头,他们就顺海边大道溜了一会儿街。出战勤那年鲍廷发住过的临时医院,挂上了省人民政府的牌子,当年,鲍廷发就是在这儿见过兰文涛的——当然,他们三个人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山里人进城,眼睛总像不够用。鲍冲面对着防波堤外的幽蓝的海涛沉思;何二顺则仰着脖儿打量一幢带钟楼的洋教堂;何贵感兴趣的是菜市的行情,他关心葱啊、蒜啊、白菜啊……没一样他不问价钱的。可他不时地从对菜市行情的关心中收回精神,小心地摸摸腰包——买牲口的钱全在他身上,他怕丢了。
因为兴趣不一致,三个人逛得很不谐调,把美好的情绪破坏了许多,走了两条街,他们就兴味索然地回到了火车站的票房子。火车站的票房子正门上,有个老大老大的电钟;电钟下边,有个老大老大的放送喇叭,正唱着梅兰芳的戏。他们三个人在旅客中拥着挤着,进了候车室。也是逛大街逛乏了,找了个有靠背的木条大椅子,伸直了腿坐下来。
忽然,他们听见了迷人的琴声。
鲍冲长这么大,还没听见过这么动人的琴声;他惊愕地站起来,四下里撒目,看见他们背后坐着个穿袍子戴礼帽的白胡子老头儿,在拉着一把古怪的琴:琴头是一个活生生的马头型,琴弦是两缕雪白的马尾似的东西,琴箱是个下宽上窄的方盒子,上边缦着羊皮。琴弓子一拉,那声音能让人闻到牧场的水草味儿。拉琴老头身后站了一个姑娘,穿着滚翠绿绦子的水红袍子,头上扎着葱心色的头巾,头巾下甩出两根长辫子,辫子梢上缀着银首饰……
“这莫不就是蒙古族的人?”鲍冲喃喃自语着。二顺腾地站起来:“呀,那去问问呗!”
何贵倚在椅背儿上闭目养神,这会儿把长眼皮撩起来,对二顺说:“你给我老实呆着!出门在外,少说话少灾星。你知他们是些啥人?”
“是个蒙古族老头儿呀!”二顺一心想到拉琴人跟前看个新鲜儿,“你听听,这琴拉得多出彩!”
“去问问,也许他们就是阿赫塔莫林屯或是包赫淖尔的人呢。”鲍冲也被琴声吸引住了。
“哼!”何贵没再吱声,这也就是默许了。何贵又闭了眼睛,靠在椅子靠背上。两只手紧紧捂着拴在裤腰上的那个钱袋子。
二顺悄悄拉着鲍冲,往那拉琴的老头跟前凑去。老头儿周围站了不少人,他们一时挤不进去。只能听见琴声和老头儿身后那个姑娘刚开头唱起的歌声:
当那锦缎般的彩霞挂到天上的时候,
幸福的鸟儿一定会展翅飞来;
当那天空飘扬起五星红旗的时候,
中国人才见到了温暖的阳光;
纵然是草原上百花争艳,
它比不上我们的心花儿美好;
纵然是天下有唱不完的颂歌,
也唱不完对春天的爱恋……
这歌声和琴声,不知唤起了多少起掌声,竟使不少人差点误了火车。
好歹捱到人少的时候,鲍冲和二顺才凑到那拉琴的老头跟前。鲍冲问:“老大爷,这是什么琴?”
“莫林乎儿。”老大爷回答着。鲍冲和二顺都没听懂。
亏着老头儿身后的姑娘补了一句:“汉话叫马头琴。”
老头儿抱歉地笑笑:“汉话说不好,蒙古话说习惯了。这琴,是蒙古族人的喉咙。”
“你就是蒙古族呀?”二顺说。
“怎么,不像?”老头儿问。鲍冲笑道:“我们是没见过蒙古族。”
“噢,难怪。你们从哪里来?”老头儿见这两个挺壮实又可爱的小伙子挺有意思,搭上话来。
鲍冲回答:“长白山里棒棰川。”
“棒棰川?”老头儿若有所思,“到哪里去?”
“去科尔沁草原。”鲍冲回答。
“到草原什么地方?”老头儿又问。
“阿赫塔莫林屯和包赫淖尔村。”
老头儿愣了,望了望他身后的姑娘。“你们是去办事,还是去访友?”
“是去办事,也要找一个人。”
“找哪一个?”
“那日松老汉。”
“那日松老汉?”老头儿惊讶不已,又望望身后的姑娘。老头儿身后的姑娘也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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