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魂

车魂

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快一周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整个江城都浸在湿漉漉的雨雾之中，天空像一块漫无边际脏兮兮的抹布，使这座本已十分阴郁的城市平添出沉沉的死气。“该死的，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萧然坐在车内，一遍又一遍的诅咒着该死的鬼天气。

烟抽了一支又一支，反而使他更加烦躁。整整一天了，居然一个客人也没拉着,干了这么久的出租司机，从来没有像今天那么背运。索性他也不转悠了，把车停在一个小区门口不远处路边，就在那等，守株待兔，就不信没人出门儿，附近也没有公交站牌，下着雨不坐车那成啊！他兀自想着，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车后传来，打断了萧然的思绪，“生意来了！”他心头一喜，已经发动起引擎。

“呼！”的一声，车门被拉开，一个年轻女子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小姐，您去哪啊？”萧然打开车窗将烟头弹了出去，回头瞟了那女子一眼。女子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体态婀娜，她捋了捋湿漉漉的长发，露出一张白净秀美的脸。

女孩冲萧然笑了笑，美丽的大眼睛仿佛能勾魂摄魄。“送我到江城大桥吧！我在那丢了件东西，想去找找。”女孩甜甜的说。

“江城大桥是吧！有点远，不打表50块，您看成么？”萧然不假思索的报出价格。“嗯，好吧！不过你要在那等我一会儿，找完了东西，我还坐你的车回来。”“好啊！一来一回给你打个八折吧！收您80块行吧！”“那太谢谢你了。”

女孩又朝萧然笑了笑，眼神中充满了感激。萧然脸颊一阵发烫，不再说话，发动车子朝目的地驶去。

　　一路上一辆车也没看见，奇了怪了，平日里热闹的大街今天却连个人影也看不到，不就是下点小雨么，偌大的江城似乎沦为一座死寂的鬼城。

胡思乱想间，汽车已经接近江城大桥的桥头。“司机大哥，就在这里停下吧！”女孩的提醒把萧然拉回到现实。“把伞带上，别淋湿了！”萧然递给女孩一把伞，女孩颔首致谢下了车。萧然呆呆的望着桥头的女孩，她撑着伞，纤细的身体在风雨中愈发显得单薄。萧然突然有一种想把她拥在怀里的冲动，这不是意淫，而是纯粹的怜香惜玉之情。

女孩转悠了半天，终于回来了，看到她一脸的失望，萧然已经猜出了结果。“没有找到么？”“是啊！找不到。”女孩叹了口气，显得很难过。“究竟是什么东西竟使你冒雨过来寻找？”萧然确实很好奇。女孩沉吟半晌，终于冷冷的吐出一句话，“是一个比命还重要的东西。”萧然猛的打了个激灵，因为他从女孩冰冷的话语中感觉到深深的哀怨。“我们回去吧！”女孩怅然若失的说。“好，好。”萧然应声发动车子。

　　一路无话，萧然不时斜睨身旁的女孩，只见她始终面无表情的盯着正前方，一动不动像具僵尸，她那张白皙娇美的脸在车顶灯的映照下愈发苍白，愈发的阴森可怖。萧然不敢再看她，专心开起车。

终于到了小区门口，女孩递给萧然一张百元大钞，打开车门准备下车，“等等，找你二十块钱。”萧然叫住了女孩，“谢谢你，再见！”女孩说“再见”一词时声调明显提高了不少，她接过钱冲萧然诡秘的笑了笑，下了车。不一会儿，女孩纤细的身影便消失在迷蒙的雨雾中。萧然顿觉疲惫不堪，决定提前收工回家。洗了个热水澡，浑身清爽了不少，萧然盯着镜中的自己，本来他也算个帅小伙，浓眉大眼，国字脸，阳刚气十足。可这些年为了尽快挣钱还债，他连女朋友也不敢交，更别说结婚了，每日早出晚归，加班加点。

看看镜中的自己，满脸胡茬，邋里邋遢，像个流浪汉。萧然拿起剃须刀认真的刮起了胡子，片刻之后，他颇为自得的欣赏镜中的自己，“嗯！现在精神多了。”刮过胡子的萧然确实很英俊，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他觉得此刻自己脸很白，脸型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柳叶细眉之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这，这分明是那个女孩的脸。“不，幻觉，是幻觉。”萧然惊慌的拧开水龙头把脸洗了又洗，忐忑的看向镜子，他长舒了一口气，镜中映出的还是自己的脸。“可能是太累了吧！”萧然擦了把脸，自言自语道。

　　他来到客厅，打开钱包把里面的钱倒了出来，清点一下今天的收入，全是零钱，所以那张红色的百元大钞显得格外扎眼。他觉得那张百元大钞色泽不太对，像是假币，抽出来仔细一看，顿时头皮一阵发麻，钱上有一行小字，“冥府银行发行。”票面上的老人头也不再是毛爷爷，而是头戴王冠的阎王爷，是一张冥币。“混蛋，骗子，合着一分钱没赚到还搭进20块钱。”萧然愤怒的把钱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气呼呼的睡觉去了。

清晨，雨已经停了，不过天空依然阴沉，这让萧然的心情更加阴郁。他闷着头坐在早点铺里吃着早餐，想着昨天的遭遇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是昨天接钱的时候他明明看的很清楚，那就是一张百元大钞，毛爷爷的头像他还能不认识么？怎么一到家就变成了冥币。那女孩也怪怪的，难道她是鬼？萧然正为自己冒出的荒诞想法感到好笑，“啪！”的一声，自己的后背冷不丁挨了一巴掌，他心头猛的一惊，筷子抖落在地上，萧然诧异的回过头，居然是同行老刘的恶作剧。

老刘端着碗豆腐脑笑嘻嘻的坐在萧然对面。“呦！胆子这么小啊！大白天的就把你吓成这副熊样啊！”老刘盯着萧然苍白如纸的脸讥讽道。“老东西，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么！”萧然面露愠怒之色，不像装出来的。老刘收了笑脸，关心的问，“你小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怪不正常的。”“唉！别提了，昨天遇到怪事了。”萧然长叹一口气，把昨天的遭遇前前后后讲了一遍。老刘听着脸色也愈发惨白，“真有这事儿啊？”他喃喃自语道。萧然听的出来他话里有话，忙问，“你知道这事儿？”

老刘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缓缓说:“近段时间咱们出租车司机当中流传着一个故事，每逢雨天，总有一个穿白色风衣的女孩在启明小区门口拦车，说是到江城大桥找东西，而到头来她又什么也找不到。她总用百元大钞付车费，当时你发现不了，过后你会发现收到的是一张冥币。很多司机都遇到过这种事，那女孩很怪异，总之不是鬼的话就一定是精神病，司机们也不愿招惹她，如果遇到她就远远的躲开，没想到让你给碰上了！”老刘说完，萧然已经听的目瞪口呆，不过旋即脸色一沉，忿忿地说，“我不管她是人是鬼，还是装神弄鬼，咱们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挣得都是辛苦钱，怎么能容她这么耍咱们？下次再让我遇见她，跟她没完。”老刘笑了笑，“你呀！就是一根筋。”吃完饭，二人分别开车拉活儿去了。

又是一个雨天，萧然把车再次停到启明小区门口，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愤怒还是渴望，他想再见到那个女孩，当面问清楚为什么对出租司机搞这种恶作剧，至于说女孩是鬼的传言，萧然是不信的，他是个无神论者。

雨越下越大，车窗外一片汪洋，天空阴暗的恍如黑夜，附近的家属楼亮起了灯，一时间灯火通明仿佛置身于海底龙宫，萧然惬意的欣赏眼前壮观的景色，听着车窗外哗哗的雨声，内心涌上一种孤独的感觉，这样的天气应该没有人会外出吧！

突然，车门被拉开了，一个白影闪了进来，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是那个女孩，她抚弄了一下湿漉漉的长发，秀丽的脸庞依旧苍白，她冲萧然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并没有开口说话。“这么大的雨，你上哪啊？”萧然惊慌的问。

不知到怎么回事，先前的渴望在女孩出现之后竟变成了恐惧。“我哪也不去，就想和你说说话。”女孩幽幽的说。“啊！咱俩素不相识，说什么啊！”萧然更加肯定女孩精神出了问题，多漂亮的女孩，太可惜了。

“你为什么拿冥币骗我！”萧然想起了冥币这回事儿，愤愤的质问女孩。“这个，”女孩脸上掠过一丝忧伤，“我只有冥币可花啊！”“什么？”萧然仔细回味女孩的话，渐渐觉得脊背有些发凉。“那你总往江城大桥干嘛！你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再也忍不住，索性把内心的疑问都抛了出来。

“你难道一点也不记得我了么？”女孩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莫名其妙的问了这么一句话。“可是，我只见过你一面，咱们并不认识啊！”萧然仔细在脑海中搜索女孩的影像，可是没有半点信息，他确定自己不认识她。“可是，你这辆车我是认识的，这么多天来，我一直在找这辆车。”女孩突然提高了嗓音，语气中溢满怨恨，“现在我告诉你，我在找我的头，我在找我的头！哈哈，哈哈哈！”女孩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苍白的脸变得死灰，漆黑的眼眶淌下殷红的血泪，她那张可怖的脸朝着萧然凑了过来，五官开始扭曲，脸颊瞬间塌陷下去，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挤压了一般，上下颚错位，但却依然一张一合，含混不清的念叨着，“我的头，哪去了！”萧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吓傻了，“妈呀！”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阴暗的天空，片刻后又湮没在哗哗的雨水声中。

一声炸雷惊的萧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他感到头痛欲裂，已经是凌晨了，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先前恐怖的一幕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浮现，恐惧已经牢牢占据了他的内心。真是一场可怕的噩梦，萧然安慰着自己，希望之前发生的只是一场梦，可是当他抬头一看，瞥见挡风玻璃上赫然留着两个字，“再见！”那触目惊心的字迹是用鲜血写成的，再见，再见，看来那女孩还会来找自己，萧然茫然无措，始终想不明白女鬼为什么缠着自己，他记得女鬼说过，她找这辆车很久了，这辆车难道有问题？萧然猛然想起了这辆车的来历。

一年前，同事大毛因为要转行做生意，就把这辆出租车以3万元的价格转给了萧然，这辆车八成新，手续齐全，仅花了3万元就捡了个大便宜，当时萧然高兴的以为天上掉下了馅饼，现在想想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这不是馅饼而是祸水，这辆车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大毛知道了。

回到家，萧然慌忙去翻通讯录，找到了大毛的电话，大毛卖了车就到深圳做生意去了，听说发展的还不错。萧然忙用手机拨通了大毛的电话，“喂，萧然，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了，你不是要结婚了吧！”电话里传来大毛的嬉笑声。“哼！结个屁，我问你，当年你为什么要把车卖给我？”萧然没有心情开玩笑，开门见山的说道。

大毛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声问道，“你问这事儿干嘛？出了什么事？”“你的车是不是不干净，给我说实话。”萧然已经不耐烦了，“你......你遇到了.......?”大毛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快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萧然催促道。“好的，哥们儿，原谅我，我不是成心的。

一年前的一个雨夜，我开车经过江城大桥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年轻女孩，当时我吓坏了，也没下车看看她死了没有，正好四下无人，我索性开车跑了。

第二天，我在电视里看到一则新闻，说是江城大桥惊现无头女尸，经警方勘察属于车祸，肇事车辆逃逸，女孩死的很惨，上半身被碾压，头颅不知去向。我越想越害怕，倒不是怕警察找上我，而是怕女孩的鬼魂不放过我，你知道我这人一向很迷信的。所以就赶紧把车处理掉的，其实我本不想把车卖给你的，但是你又特别想要，我就，我就卖给你了。”“好了，不要解释了，我问你，那个女孩是不是穿的白色风衣。”萧然迫切想确认这件事。“你怎么知道？”大毛听了萧然的话，声音更加颤抖了。“她缠上我了，要找回她的头。”“真的，真的有鬼啊！兄弟你保重，那三万块钱我还给你，车子你任意处理吧！只是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说完这句话大毛连忙挂了电话。“狗屎！胆小鬼！”萧然怒骂道。

事以至此，怨天尤人无济于事，想办法化解这件事才是正道。女孩说她认识这辆车，难道说这辆车上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很熟悉？总之这辆车有问题。想到这里，萧然觉得应该好好检查一下这辆车。

萧然带了一些工具，钻到车底下仔细的检查起来。可是检查了好几遍并没有发现。后备箱，前引擎盖下也检查了，没有问题。他把重点转移到车箱里。不知怎么回事，有时总觉得车里有股怪味儿。说不上是什么味。

他的目光在车里游移着，终于他发现副驾驶座位下压着几屡长发。这个发现令萧然感到极度不安。他掀开了车座，一团毛发包裹的东西赫然出现在眼前，他心头一惊，像是被一把尖刀狠狠的戳了一下。

他颤抖着双手捧出了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拿手拨开头发，一张干瘪丑陋的脸呈现在萧然面前，只觉得胃中一阵翻腾，他推开车门狂吐了起来。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见这颗人头时，萧然仍不免心中一阵惊悸，冷汗吓出一身。

看来这便是那白衣女孩的头了，很难想像这颗丑陋的头颅，生前竟是那么漂亮。但是这颗头怎么会卡在车座下面呢！一年多了竟然风干成这幅模样，萧然不愿再看这颗头，他找了个黑色塑料袋，把头包了起来。

天边又响起一声炸雷，乌云滚滚，不一会儿便笼罩了江城上空。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长空，随后隆隆的雷声夹着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萧然上了车，把黑色塑料袋放在副驾驶座位上，发动车子，径直朝启明小区驶去。他要结束这场恐怖的噩梦。

萧然依旧把车停在老地方，点燃一支烟默默的抽了起来。此刻他的内心极度复杂，说不清楚是恐惧还是怜惜。他呆呆的望着黑色塑料袋出神，渐渐的他觉得塑料袋里的东西好像在蠕动，在挣扎，而且动作越来越剧烈，突然塑料袋被挣破一道口子，从口子里探出一张嘴巴，确切的说是两排森然的牙齿，随后那张干瘪的脸也探了出来，它正冲萧然惨兮兮的笑。“啊呀！”萧然感觉手指一阵灼痛，烟头烧到了手。再看那塑料袋，依旧静静的躺在座位上。原来又是幻觉，可能是太紧张了吧！萧然长出了一口气。“被烧到了一定很痛吧！”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后座传来。

萧然心里咯登一下，机械的扭过了头，是那个白衣女孩，此时正无声无息的坐在后座上。“被车轧的身首异处也很疼哦！”女孩的语气中充满幽怨。“一年前的车祸与我无关，这辆车是别人转让给我的，我已经找到了你的头，放过我好么？”萧然一口气说出憋在心中许久的话，他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无端的受此折磨，纵然是鬼也要有一个惩罚他的理由吧！“你是一个好人，谢谢你了，帮我最后一个忙吧！”女孩的语气突然变得温婉起来，“说吧！”萧然也很坦然。“送我去青山公墓，把我的头和身体葬在一起吧！这样我就可以投胎了。”“没问题，这次我免费为您服务！”萧然发动车子，朝雨雾中疾驰而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