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七八岁的年纪吧，一个葬礼的中一幕，让我印象特别深刻，至今都影响着我。
那副棺材是大红色的，在棺材的正面画了很多图案，基本成对称式。棺材里躺着一个三十出头的高大男子，这名男子身材魁梧，面容姣好。外出打工期间，在睡觉中，突然离去了，留下年轻的妻子和三个小小的孩儿。
人世的无常，从来都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
那时对土葬的风俗还是放得很宽的。他在家里呆了七天，那天就要被送到土里了。除了送葬的亲人和朋友，我们这些外人也跟着去了。小孩儿跟着去，纯属贪图热闹，敲锣打鼓，可不热闹嘛。我们那有个习俗，不满十二岁的小孩儿可以抢纸花，大家都应该见到过的。抢得花越好，就对这个孩子的今后越有利，所以，小孩儿对于丧葬的认识就是锣鼓声和抢纸花。
我作为小孩儿中的一员，也跟在队伍里。棺材被一辆车拉着，慢慢前行。车很低，低到可以看到棺材的全貌，我无意间看到棺材上放着一双鞋，不一样的是，这双鞋摆放的位置。正常情况下，我们脱下鞋，一定是一左一右整齐地放好，而那双鞋，左脚的鞋放在右边，右边的鞋放在左边，并且是呈一前一后状。我当即就给了自己一个解释：去阎王殿的路上，就是要这样穿鞋。换句话说，人正着穿鞋，鬼反着穿鞋。
以至于，现在的我是这样的：半夜起来上厕所，在乌漆嘛黑的夜里，就算我在迷迷糊糊中，一感觉到鞋穿反了，我也会忍着困意，再将鞋穿正了才能放心地去解决内急。
再说大人们去加入送葬队伍的情况。多数大人也是抱着看热闹得心态，不过，此热闹，非小孩子眼中的热闹，他们多是因为这个事聚在一起，感叹生命，感叹不幸，葬礼中，更容易让人想起，要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东西。
葬礼中还有一小撮人，他们哭得伤心，好像逝去的人是他们的亲人一样。
我有个亲戚就是这样的人。我以前不懂，心里想：你难过，你不要去看嘛。每次谁家要送葬，她都在旁边哭得稀里哗啦，回家还得难过好几天。
别人的葬礼，你跟着哭啥？
在中国，白色是葬礼的主要颜色。从房屋，到用品，再到人的穿着，大多都是白色为主。我曾经几次看到过这样的场景，致使我现在很回避出现再这样的场合。看到谁家大门上挽很多白布，或者路上有送葬的队伍，我就转过脸去。
上周，我参加了一个葬礼，逝者与我关系并不亲密，但从车上下来后，耳边就是嘈杂的喇叭声，眼前各种造型奇特的白布。看到逝者躺在草席上，用白色的布遮住了全身，那一刻，我的眼泪萦绕在眼眶。每当这个时候，我就选择间歇性失忆，不去深想，告诉眼泪，不许流下。
当年那个老是跟着葬礼哭泣的亲戚的面孔就浮现在我眼前，此时，我才理解为什么她会哭了。
在她年幼时，父亲因工伤去世，留下年轻的母亲和三个子女。后来，母亲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失去了右手。这样的遭遇，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很深的伤痛，也许这样的伤痛一直没有释放，所以，每次葬礼，她都要去看，仿佛要把当年没有哭完的泪水再哭完才会好受些。
葬礼的好处是，给了人们接受失去亲人的过程。一般，亲人逝去，不会马上埋葬，总要在家里放几天，让家人去接受这个事实。可是，葬礼也会让失去亲人的痛苦无限放宽。想念亲人，不仅会想到他们活着的样子，还会想起他们在冰冷的棺材里躺着的样子。
我的爷爷，他是我第一个失去的重要的人。那是个暑热天，按照老家的规矩，他要在家里放七天。伴随着科技的进步，就算是暑热天，他也可以冰凉地躺在棺材里。前三天，棺材用盖子盖起来，但不封死。（有种说法，古人发现，有人会有假死的情况发生，所以，不封棺材盖，有种期待亲人能死而复生的意味。）到了第三天中午，二宅（主持葬礼仪式的人）要举行封棺仪式，封棺之前，让亲人们看逝者最后一眼。
我就是看了那最后一眼，让我特别后悔。
在他逝去的那段时间里，我闭上眼睛，都是那张臃肿到变形的脸。我不愿意让他在我的回忆里是这样的。我希望，每次想到他，还是那个满脸沟壑纵横，却无比温和平静的脸；我希望，他还是在我结婚前，不舍又满怀祝福地跟我说“你要对人家的父母好”的那个善良从容的老人。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试图将他逝去三天后的脸从我的记忆中删去，但越想删去，越忘不掉。
以前，我用手机录了很多他的视频，想看，又不敢看，忍不住看了，又是泪流满面。
人，不管什么样的人，最后都会归于黄土。面对逝者，我越来越不愿用哭来表达。我更想，更期待我们能够再次相遇。
去年去陵园扫墓，偌大的陵园里有六个我的亲人。扫墓期间，我问陵园工作人员：“你们在这儿工作这么久，你们说，人死了，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哎，死了就是死了，啥也没有。”他们无比凄凉地说。
我转头对我表哥说：“其实，我真的希望他们告诉我，人死了是有灵魂的，我不想只跟他们相处了这么短的时间就再也见不到了。”说着，我就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表哥拍拍我的肩，点点头什么都没说。我也不敢再说什么了，我怕他也跟着我一起伤心了。
每个心里有痛的人，都不会轻易打开受伤的阀门。
电视剧里，经常会有这样的对话；
A问：“你的xx呢？”
B答：“不在了。”
A说：“对不起。”
是的，确实应该说对不起，受了伤的人，自己不提伤心事，谁也不要提。在别人看来，也许这只是个谈资，但在他们的心里，是道连他们自己也不愿意碰触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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