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5岁那一年,还没有上学呢,跟着自学成木匠的爹,另外的身份是黄洗店小学的校长,去了大姨夫家里,给他们打一辆地排车,南方所谓的平板车就是。打,是老家做木匠的常语,缘由是最后的工序多是敲敲打打,把在前面锯开,刨平,开榫的板,撑,杠,把,用斧子平头的一端,敲打拼接成一辆车子。
那也是难得老爹有空的暑假,夏天,天热。白天敲打了一天,连累的我也跟着替他用小锯解开一条条的撑子,用刨子刨平木板间的缝隙,要替他抹了鱼胶在板子的接茬上,好让他把板子粘成一大块。晚上,爷俩个去了白店子西南的麦场上,也好避开亲戚家的妇女们,可以敞开了上衣,坦胸露背地乘借一下风凉。
正是过了麦季,正是玉米长高,花生扎针的时节,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便有一轮明月,斜挂在麦场的天上。那一星期的月亮如此地清,如此地明,连着天底的白云,从宇宙之上,给人间布施了盈满无度的皎皎。
我的爹他本来就寡言少语,斜靠在碾场的碌磙上,慢吞吞地摇晃着蒲扇,去打那其实没有几个的蚊虫。酷热干燥的季节里,缺雨,有没有河、湖的存水,自然没那么多蚊虫,这让我觉得蒲扇摇得没有任何趣味,就把那大而重的树叶子丢在一旁,在场地光滑、平坦而有些许凹凸的地上,脱去了鞋子,光着脚板来回地跑,看着月光下的身影追逐自己,边问我的爹他为什么影子跟着自己。
他含含糊糊地答了几句,我知道他也说不清楚,不要看他是小学的老师。这些都没有关系。你问得多了,他要么不回答,要么就不耐烦了,停下手中的蒲扇,说一声你也不怕蚊子么?
我听得出他不耐烦回答我的话,也就不去理他,自己想着办法自己去玩。
被碌磙碾压得无比光滑的地面上,坐下去,触感确实如同婴儿的皮肤一样,却在表面浮起了一层如同面粉一样的细土,用手掬一捧,从两手之间的缝里往下漏,确实很有滑滑的感觉,却因为随风弥漫开来,弄得脸上一层粉,被老爹在一边又说,好不容易给你洗干净了,又着贱了一身的土,只好把它们用手掬拢在一起,做了一个三国演义小人书上看到的城池,被他问到是做了什么,答曰是关公斩了蔡阳的古城,便得到了他的惊奇,说到你何时知道的,于是越发地起了兴致,接连着如同在海滩上筑沙堡一般,用浮土做笔画,掬成了几个自己能识得的大字,在他交口称赞时候,留在了场地上,作为自己的成果。月光下,那笔画因为是土的梗子,亮的一面是亮,背的一面是影,那淡灰的影和柔和的光衬在埂子的两面,视觉的效果真好,我自己都为自己自豪了。
大姨家的表哥,只长了我一岁,排行老四,前面几个都是姐姐,后面一个也是妹妹,娇娇一儿,大姨唤叫他四妮儿,以示娇宠爱惜。只长我一岁,听得大姨夸了我那几个大字,自己却不会半个,便起了嫉妒之心,趁我在家里吃早饭的光景,到了场上,用他那新穿的布鞋,把我辛苦而又得意的成果,连踢带踩地,全糟蹋了。弄烂了也就罢了,他不说我也不知道是他,会以为是别人家无意之间踩到了,不足以为恼怒。可他在第三天,当着所有的大人说,前面几天都是他把我的字踢烂的,不由得我火从心底起来,跳将前去,抓住他那9岁还没剪掉的小辫子,把他按在地上一顿痛打,直到大姨夫心疼,叫了一声别打了。
我的爹他很有趣,在我打表哥的时候也不阻拦,反而笑嘻嘻地看着,兀自敲打着他的木头,也不在意我们是客在主家,却把主家的儿子给打了。这一点我很是欣赏。
回到了家中,我的娘埋怨我打了表哥,埋怨我的爹他大人不懂得规矩自家的儿子,放任他到别人大门里去打人,以后会成了强梁,惹出大祸来。
可我的爹依然笑笑,说到,谁让他表哥这样使坏,又说到了儿子脸上来呢。
月光照着你,它不阻碍你的跑,也不烦恼你的闹,无欲无求地用这皎皎之辉,挥洒在这个世界,宽容着人间的一切众生。我的爹他也如同着月光,不怪罪小孩子的世界的对错。今日被这难得的月光引去了思绪,庆幸自己还有那么好的感觉的记忆,能让自己再次回到宽厚仁慈的父爱之中。
愿此月永能伴我。
2019.6.21 于回酒店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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