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气温很高,推开门,还没有将脚迈出门槛,外面的热浪就迎面扑来,裹住整个身体,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开始焦灼起来,有点发烫。
如果不是一定要出门的话,我真想赶紧转身,退到屋内,躲起来,躲过这炎热的天气。
我顺手关上屋门,迈开步子,这个时候,我感觉面前出现了一个万丈深渊,深渊的下面灌满了雾气,有的地方,雾气是白色的,有的地方,雾气是黑色。雾气在不停地涌动着,好像天上的乌云和白云一齐掉落下来,将这个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填满,又杂糅混合在一起。
我走到悬崖峭壁的边上,一块带着棱角的石头被我踩松动了,当我抬起脚的时候,石头带着泥土和砂石,掉落到无底的悬崖下面去了。
我仿佛听到了那块石头与崖壁的碰撞声,当我寻声望下去的时候,满眼全都是滚滚的雾气,石头的身影消失不见了,碰撞的声音也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当我的脚踩在水泥台阶上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我的面前是一段水泥台阶,不能分神,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台阶上,否则,一个不留神,就会像邻居那位八十四的老奶奶一样,一个没留神,脚下一滑,就从台阶上翻滚下去。
我刚刚走完的这段台阶,就是那位老奶奶生命中走完的最后一段距离。当时,她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她生命的悲剧了,她以为她的脚会落在临近的下一个台阶,可是,实际上,她的脚是落在了下下个台阶上,这样就导致她身体严重倾斜,失去平衡,身体摔倒在台阶上,又沿着台阶滚了下去,直到身体撞击在这段台阶下端的平地上,便不省人事,救护车和医护抢救人员来到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生命。
每次下这段台阶,我都会看到那位老奶奶的身影,愣在台阶上,一动不动,低着头,看着年轻人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台阶,而对于老奶奶来说,好似又经历了她年轻时候的那些最艰难困苦的事情,她仿佛回过头来对我说,人这辈子啊,咋总有过不完的坎儿?老了老了,咋竟然被几个水泥台阶给困住了?而且,还把命卡在这里了,永远也带不走了。
我满脑子有很多想对她说的话,这些话都是我曾经思来想去的,可是,话到嘴边,却发不出声音了。我只好把上下嘴唇闭得紧紧的,用我的视线扫过那一个个水泥台阶,默默地数着台阶的个数,推测着老奶奶的身体在台阶上撞击了多少下,每撞击一下,她的身体肯定会感到剧烈的疼痛,她肯定还没来得及大声叫喊,就已经摔倒台阶的下面了。
那天,老奶奶家的门半开着,她的儿子和儿媳妇在屋内整理她的遗物。
我搬到老奶奶的对门已经九年了,九年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儿子和儿媳妇,也是老奶奶唯一的孩子。而二十九年前,老奶奶的老伴就去世了,每次她的屋门开着,我都可以直接看到客厅的柜子上面摆着的一个老头的遗像,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只有老奶奶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慢慢地移动着。
在老奶奶生前,我曾经从老奶奶那里借过来一把铲子,是用来给花盆松土的。当我站在老奶奶家门口,双手托起铲子,对老奶奶的儿子说,我是来归还铲子的,老奶奶的儿子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破烂的杂物,有点不耐烦地对我说,还回来也是个扔,不用还了。
那是一个雨天,我在家闲着无聊,面对着阳台上的几盆花,感觉很愧疚,买来的时候,全都是枝繁叶茂,水灵灵的,可是,到了我的手里,却开始蔫了,原来的花朵凋谢之后,连个花骨朵都没有再出现过。
我在网络上查阅得知,给花盆松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养花因素,我曾经帮助对门老奶奶搬过花盆,从一楼一直八楼。当我来到老奶奶的阳台时,我真不知道,在没有别人帮助的情况下,她是怎么把阳台上那么多的花盆搬上来的,有很多花盘还是崭新的,一看就是刚买了不久。
我亲眼看到老奶奶用她骨瘦如柴的手,攥着一把铲子,铲子早已经锈迹斑斑,铲子头的左边已经被土壤磨变形了,好像缺了一块。我看到这个铲子的形状很奇怪,不像店里面卖的那种模具制造出来的铲子。我好奇地问老奶奶,是不是她那个年代的铲子都是像这个铲子一样奇怪。老奶奶对我说,当年,她六岁的儿子生病了,卧床好几天,好不容易病情有所好转,儿子便在母亲面前撒娇,无奈,老奶奶就自己动手,给儿子做了一把这个铲子,然后,儿子便开心了,病情又好转了许多,儿子拿着这个铲子,在家中的菜园里玩,从早玩到晚上。后来,儿子玩够了,玩腻了,就把这个铲子丢在一边,再没有理睬过。而老奶奶便开始用这把铲子在菜园里挖坑,铲土,后来,一直用这个铲子给她的花盆松土。
老奶奶生前曾经对我说,如果她真的有一天死了,她那些花盆里的花花草草可以白送给我,当然,我可以挑选我喜欢的拿。
我手里攥着铲子,站在屋门口,朝着阳台扫视一眼,发现老奶奶的儿子已经把老奶奶所有的花盆分装在了蛇皮袋子里,有些体积大的花盆已经被砸碎,连泥土和花卉一起,塞进了蛇皮袋里,一袋一袋,横七竖八地堆在墙边,等待着搬运工来搬走。
我感觉老奶奶的儿子和儿媳在屋内收拾东西的时候,一脸严肃,偶尔还会摔摔打打,我不好意思打扰,也不忍心继续看,就赶紧从门口退了出来。
半个月后,老奶奶的房子被卖掉了,很快,一个装修队进驻,两个月后,这个房子被装修成了宿舍,住的都是附近一个商业广场的员工。
每天,房门都打开着,可以直接看到里面上下双层铁床,电视机的声音很大,很吵,门口经常丢弃很多烟头,从门口经过,总是可以嗅到浓浓的烟草味和被褥发霉的味道。
当我转向下一段台阶的时候,我仿佛看到老奶奶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她仍然像以前那样对我微笑,不怎么说话,只是点点头。
我微笑地对着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踩着台阶往下走,走到一楼的楼梯口,我扭身回头,却看不见老奶奶的身影了。
天气闷热,午后的阳光直直地照在我的身上,我额头上的汗水流淌下来,我转身继续往外走,却发现老奶奶的身影出现在了阳光中,她身上那件陈旧的灰色麻布棉衣,还是她摔死的时候穿的那件。
在闷热的空气中,她的身影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没入了午后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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