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宿

母亲收拾完灶台，端起油灯，拉起我的手，准备回屋睡觉，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轻缓并不急促。

“哪个啊，什么事？”母亲小心翼翼地问道。

“打扰了，是我。大姐，想借个地给孩子做点饭吃，不知道方不方便？”是一个北方男人的口音。

父亲听到声音，折回了厨房，他把门拉开一条缝，门外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背着铺盖卷和米袋子，一手牵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男孩，一手牵着个小猴子。

“让他们进来吧，外面太冷了，小孩子快要冻僵了。”母亲抢到父亲前头，拉开了门，一股寒气瞬间灌进了门里。男人弯了几次腰后，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后进了门。

男人一进门，来不急卸了背上的东西，就蹲下身，用粗糙的双手来回摩挲着小男孩的脸和耳朵。小男孩脸上手上长满冻疮，他紧紧地挨着他的父亲，眼神警惕地盯着我们一家人，一只手死死地揪着米袋子，一只手拽着蹲在一边的小猴子。小猴子抖抖毛，两只小眼睛骨碌碌地东张西望。

男人说，他家在北边，离我们这有三百多里，家里老小多，日子过得结结巴巴。这次带着小儿子出来耍猴讨生活，已经有几个月了，天越来越冷，孩子也想妈，明天一早就往回赶，年前差不多能到家。

母亲熬了半锅稀粥，又给他们拿了半碗咸菜。男人一个劲地说着谢谢，说遇到好人了，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饱饭，前段时间都是饿着肚子，找个农场草堆边过夜，今晚看样子要下雪，怕把孩子冻了，就想着找人家借锅做点热饭吃吃再说。他连着敲了几家门，一听是外地要饭的，根本没人开。

刚做过饭的灶间暖暖的，吃饱后的男人起身要走，母亲开口了：“今晚你们就在这睡吧，可别把孩子冻坏。”

男人不知道说什么好，竟然拉着儿子就要跪下，父亲一把就拦住了，“大兄弟，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

母亲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穰草。男人不再客套，低着头放开满是补丁的被子。

母亲拿了个鸡蛋，留下了一盏柴油灯，叮嘱男人，“明早把锅里的粥热了，家里也没啥好东西，你把鸡蛋给孩子煮上，吃饱了肚子再动身。”然后，在男人的千恩万谢中掩上了门。

第二天一早，母亲起床后，耍猴的男人已经带着儿子离开了。走前，男人把地上的穰草捆好了码在灶间，地也扫得干干净净。

那天夜里，真的下了雪。母亲看着巷子里依稀可见的脚印，喃喃地说，“年关到了，是该回家了。孩子这么小，真是遭罪啊。”

后来，我们问母亲，“你咋就敢开门放一个侉子进屋的？”

母亲笑笑说：“你们谁见过一个作恶的坏人身边还会带个小孩子？再说了，你爸在跟前，有什么好怕的。”

“那人一嘴的侉话，你又是怎么听得懂的？”我们几个追着问。

“你们就不懂了吧，从小到大我跟着你们做买卖的婆嗲嗲走南闯北，这江南江北的话，还是能懂不少的。”母亲一脸的自豪，我趴在妈妈腿上，一脸的崇拜。

妈妈接着说：“你们都记住了，做人要善良，好人才会有好报。你们看那孩子，瘦成那样，要是再受冻，怕的要害病，我们也是穷家庭，我能做的就是给他们喝碗热粥。我知道你们还要问，一个鸡蛋差不多一角钱，我们自己都舍不得吃，都是攒下来拿到代销店换盐和酱油，不是妈妈有多大方，而是那个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回家的路还有那么远，肚子里有点好东西，才能抵冷抵饿。”

四十多年前的事，前几天跟母亲重提，她还记忆犹新。临挂电话，母亲还不忘照会我，“与人为善就是为自己积德，好人终归是有好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