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伫立江畔,彳亍(chì chù)旷野;或驻足高山之巅,星月之下,面对茫茫天地,内心会不会汹涌一股难以言传的感叹?
天高地迥,何其茫远,而一己肉身在这茫远的天地间直如微尘一粒。
生命的长河汩汩滔滔,既望不见发端,也难觅其终极,然而自己的一生却如偶尔漂过水面的浮萍,又是何其短暂!
此时,你心头可能会闪电般亮起这首诗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也许我们肉身的生命无法保鲜,但这凝于文字的诗歌却注定会穿越时空,激起千秋万载多情者强烈共鸣!
写这诗的是个唐朝人,他叫陈子昂。
01
从时间轴来说,陈子昂的位置稍显尴尬。
为什么这样说呢?
在他之前已经有卢照邻、骆宾王、王勃、杨炯,“初唐四杰”的名头压盖他的风头,后面更有李太白、杜子美这样的巨星近乎残酷地覆盖了他的光辉。陈子昂生活在大唐王朝由初期走向繁盛的过渡阶段,他既没有李太白那样近乎仙赐的才华——与“谪仙人”李太白相比,他的诗歌毕竟太过单薄;又没有像“初唐四杰”那样抱团取胜,他几乎是完全凭一己之力,在文学史上掀起一股被后人敬仰却也给自己惹来不尽麻烦的革新巨浪。
有人说陈子昂早逝很可能就因为他自己掀起的巨浪。
正史无记,村野有闻,相互补充,也算给生命增添了某种况味吧。
02
18岁之前的陈子昂,妥妥浪荡公子一枚。
他出生在富足的小官宦家庭,终日游荡,与不三不四的小哥们击剑斗鸡,浑不知文字为何物儿,如果按这个轨迹往后延展,唐诗的天空不会留下他的名字,俗世凡尘里也不过多一个庸碌的符号而已。
但就在18岁那年,血气旺盛的陈子昂逞勇斗狠击剑刺伤了一个人,给他当官的老爹脸上蒙灰不说,还几乎把他拖入牢狱。
迷途知返,浪子回头。陈子昂幡然醒悟洗心革面开始读书,完全断绝了与那群小哥们的“酒肉联系”。
这一回头可就显示出他不凡的文学才华,仅用两三年时间,他的诗歌给他挣足了面子,一时风头甚至盖过了他老爹,不知道此时当爹的会不会从内心暗自庆幸那场令他破财的祸事。
03
然而才华虽然给陈子昂挣来了耀眼的光环,却没能让他在科场里扬名立腕儿。
在那个时代——其实也不只那个时代,后世何尝又不是如此?没有功名的才华充其量也只是虚名,白衣秀士无冕之王毕竟没法给他更大的天地。
陈子昂的内心焦虑可想而知。
天地那么大,何处才是属于他的天空?
他的梦想可不是小小的蜀地射洪,而是长安,那个倍受大唐万千子民景仰艳羡的政治权力核心!
突围,突围,突围。
他苦苦思索,寻觅,寻觅一个扬名天下的机会。
他终于抓住了机会,虽然这机会离不开他老爹挣下的万贯家财,但万金挥尽又算啥,名利面前,钱财都不过是浮云!
一把胡琴,名贵得成为长安城一时话题焦点的万金胡琴,在众人围观却没有一人舍得购买的情况下,陈子昂豪掷万金购买到手,并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摔碎了胡琴!
焚琴煮鹤为哪般?这岂不是典型的败家子?
不,陈子昂根本就没在意那把胡琴,他在意的是他的诗,他的才,他的名,被万千长安人记忆。
他成功了。众人先是叹惋,尔后惊讶,最后全部变成了钦佩!
诗坛上出了个陈子昂,瘦瘦弱弱的蜀地射洪人,出手豪阔倒也罢,关键是他的诗简直字字珠玑。
大唐的尘土里,原来还埋没了无数明珠金子。
04
24岁,陈子昂中了进士,虽然曾有两次落榜之憾,可24岁金榜题名也绝对算得上春风得意。
他入了官场,实现了读书人心中最美的那个梦。
也许此时的他,想的全是大唐江山,想着凭借满腹才,兑现青云志吧。
又或许初生牛犊不怕虎,浑不知官场这江湖何其险恶?
更或许恃才放旷的他满脑子崇高与正义,根本就不屑考虑官场里的私下人情?
文人写诗不过是笔墨和纸张,但官场面对的却是人心。那武器也不再是笔墨,很可能是诋毁、污蔑、绊子、陷阱甚至刀子。
文人的才华在官场就显得格外低能。
凭文才入圈,却必须尽快洗去骨子里的文人酸臭气,迂腐气,在权变面前,原则和道义有时会成为暗室里的笑柄,耿直很可能就变成掘自己坟墓的锨和铲!
陈子昂碰了不少壁,受了不少气,看了不少白眼,耳朵里也灌满了恶毒的诅咒和攻击。
好在,此时他背后还张着天下最大的那把伞,女皇武则天看过陈子昂的文章,非常赏识他的才气。
也许只要有这把伞在,陈子昂还可以一直任性下去?
但世间万物都有保鲜期。美色如此,名头如此,才华和赏识也是如此。
陈子昂最终还是失去了那把伞。此时他所面临的境况读者朋友即使用脚趾头也能迅速还原出当时的样子——受冷落是小事,他几乎因为“逆党”的帽子革职丢命!
他当然不甘心,虽然无法改变自己的个性,但才华放在这里,他不信没有施展的天地。
后来他主动上书请求从军平叛,然后跟了女皇的侄子建安王武攸宜讨伐契丹。
踌躇满志,陈子昂历来不缺少志,满腹的才华使他自信撑起他的“宏图大志”。
可惜武攸宜打仗草包倒也罢了,气量还非常狭隘,骨子里满满的优越感和骄奢气。面对陈子昂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谋划策,他不光不能接纳,还一句话把陈子昂贬了职,由随军参谋变成了普通军曹——让你成天瞎叨叨,远远地滚一边去!
本想通过疆场建功立业东山再起,谁知道又是这个结局,陈子昂满肚子的腌臜气无处发泄,只能移情山水暂时转移内心的郁闷纠结。一天,他独自登上了幽州台,登台远眺,天地间一片苍茫,阴云低垂堆积,远望四野,除了偶尔划过的飞鸟翅膀,看不到一个人影……
我是谁?
我来自哪里?要往哪里去?
茫茫天地间,谁知道我是谁?谁又知道我将归向哪里?
他不由地想起了当年高筑黄金台的燕昭王,想起千金买马骨的前代先贤,乐毅能遇燕昭王而拜将,即使那个刺客荆轲也能遇到知己太子丹能名垂青史,可自己的燕昭王在哪里?
千古感慨悲从中来,陈子昂不由仰天长叹,满腔抑郁吐成震烁古今的千年孤独——
前不见古人——燕昭王难遇,伯牙子期的故事也只能停留在故纸堆里。
后不见来者——千年之后,谁人识得陈子昂,谁人知道我曾经来过,天纵的才华难不成就埋没在尘埃里?
念天地之悠悠——天地如此之大,时空如此浩远,生命终将转瞬即逝,灰飞烟灭……
独怆然而涕下——想及此,又怎么能不陡生永恒的悲哀,更悲哀的恐怕是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悲哀吧!
05
看不到希望的陈子昂终于辞了官。
父亲重病是一回事,有志难伸恐怕才是骨子里的绝望和悲哀。
但陈子昂没想到,更大的悲哀等待着他。
老爹终于撒手人寰,朝廷也迅速忘却了他,就像忘记曾经划过一笔一画的那张纸。
更大的祸事降临到他头上,县官段简不知怎么罗织了许多罪名扣了陈子昂头上,把陈子昂投到了粪土污浊的牢狱里。
玉本无罪,怀璧其罪。
陈子昂到死都不知道,璧到底是他老爹留给他的万贯家财,还是他在朝廷无形之中结下的政治梁子?
这些都无从可知,身体原本瘦弱疾病缠身的陈子昂每天能做的也只能是面对屎尿污水的牢房,叹息复叹息……
有人说陈子昂为了保命,曾经贿赂过段简20万银子,然而段简胃口要吞下的是他全部家财;有人说真正要置陈子昂于死地的是武三思,是武三思指使段简罗织罪名把陈子昂投入牢狱;更有人进一步挖掘说武三思背后是上官婉儿,武三思是为了替情人上官婉儿当枪头子,报复当年陈子昂的文学革新运动,因为当年陈子昂坚决反对上官婉儿她爹上官仪创办的“上官体”!
写文可以成名,却也可以送命——也许当年陈子昂也没有想到,因为看不惯徒有其表的口水诗而发难,代价竟然是他自己的性命!
罢罢罢,别管人家的口水或“屎尿屁”,人家红尽管红去,你最多不看便是,又何必横生什么是非,断了人家的名利之途?
文坛不倒,“口水诗”或者“屎尿屁”也注定永恒。
你孤独你的,别人家的繁华关你甚事
嘘嘘,小朋友排好队,看谁能尿过墙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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