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的三重孤独。
真正的孤独是什么样的呢,初唐诗人陈子昂也许深有体会。
公元697年,武周神功元年,陈子昂在建安郡王武攸宜幕府担任参军,随军北征契丹。武攸宜是个无勇少谋之人,靠着武皇的血亲关系,坐上王侯的位置。第二年,大将军王孝杰兵败东硖石谷,武攸宜听闻战报,畏缩不敢进军,军队便驻扎在渔阳。陈子昂见势,多次请求领兵万人作前驱应战击敌,武攸宜都未答应,甚至一怒之下将他降级为军曹。
愤懑的陈子昂无比苦闷,当日登上蓟北城楼远眺,感慨万千。
幽州台古称黄金台,是当年燕昭王为招纳天下贤士而建,当年乐毅遇燕昭王,遂成就一代名将,而自己呢?此时,38岁的陈子昂悲慨万分,数往古今君臣相遇的佳话,孤独之情喷涌而出: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01.
陈子昂是孤独的,就像是黎明前黑暗中的一颗星,他注定等不到盛世的黎明,然而盛世的黎明却将由他开启。
初唐经过两代治理之后,政治清明,海内升平,在陈子昂同时代略前,“四杰”的名声已经家喻户晓,诗人参政的热情愈发高涨,陈子昂自然也不例外。他少年时立志读书,“数年之间,经史百家,罔不赅览。”两次落第,终于在24岁那年中得进士。
陈子昂是孤傲清高的,也是一个天生的炒作高手。第二次落第之时,他遇到一人卖胡琴,要价百万之巨,许多豪门巨富围观,陈子昂却挤进人群,出千缗钱(古代一种计量单位)买下胡琴。次日,陈子昂借机在长安宣阳里宴会豪贵,捧琴感叹:"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却不为人知晓,这把乐工制作的胡琴,又怎会在意呢。"话完即摔碎胡琴,遍发诗文给与会者。一时间陈子昂在京城名声大噪。
在政治上,他曾一度得意。24岁就举进士,受到武则天的重视,最高做到了右拾遗;但他又是失意的,刚直不阿,屡次进谏,不被采纳反遭降职,最后在武周政权的岌岌可危之下,被人陷害于狱中。
在文学上,陈子昂亦是孤独的。他是初唐诗文革新的倡导者、实践者,“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陈子昂站在一个历史的过渡期,发出自己的呐喊,然而空谷之中,只留下自己的回音。
02.
李泽厚曾对此诗评价“得风气之先的伟大孤独感”,但这种孤独感具体是怎样的呢?
诗歌的语言,因为简练,所以蕴涵丰富,而正因为蕴涵丰富,所以要以心比心,不然,你是如何不能理解,陈子昂为何“怆然而涕下”。
我们此刻站在高高的幽州台上,眼前是万里山河,朔风凛冽,一抹残阳如血。面对天地之广阔,我们大都有这样一种体验,就是很容易陷入遐想、陷入沉思,脑中开始不自觉地浮想。
陈子昂一定也是,天地如此广阔啊,而自己又是何等渺小,这是一大一小的强烈对比,是一种孤独。我们一定听说过宇航员在太空遥望地球的感受,宇宙之大,地球之小,人类在这宇宙中,是何等孤独啊。其感受都是一样的。
场景的对比,自然将作者本人代入遐思。陈子昂是一个心胸广阔、志向远大之人,他自然不甘做一个幕僚、一个军曹,“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但现实无情,仕途坎坷,这是心中预期与眼前处境落差之孤独,这种孤独,绝大多数人都会遇到。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陈子昂所思考的绝不是个人之命运,他的触觉延伸到了古今历史的长河之中,将自己带入了一种渺茫的无人的境界。他竖起“风雅兴寄”的大旗,可惜在同时代得到的回应寥寥,他只能寂寞的呐喊,在历史的长河中。
这种孤独,是历史感的孤独,是使命感的孤独,是这首诗得以震撼人心、传扬千古之所在。“念天地之悠悠”,陈子昂思路跳入现实,回到落脚点,多少情怀思绪,在此刻却如鲠在喉,只剩下“独怆然而涕下”。
伟大的诗歌,总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能恰如其分的传达人类普适的情感。
无论什么时候,人与人的隔阂永在,所以“我爱你”的大声告白,远不如“执手相看泪眼”来的动人。陈子昂的孤独,也不是大声喊出来的,而正是“怆然”这一举动,将所有可以说出来的、不能说出来的,一并表达了。
42岁的陈子昂遇害不久,大唐诗歌便开始了中国历史上最顶峰的时期,史称“盛唐气象”。陈伯玉,可以欣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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