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果子

我家是日照莒县的一个小乡村，地处平原，秋天的农作物主要是玉米、地瓜，果子是稀罕物，很少种。我上小学时，村里分成几个生产队，每到秋收放秋假时节，一早各队长吹着哨子，在街上喊大人们上工，还时不时扯着嗓子咋呼“上坡了，上坡了，太阳这么高了，一个个别磨叽，都快点哈。”这时，我们一群上学的半大孩子，大奶奶家二姑，奶奶家六姑、七姑，三奶奶家大姑、安玲等会相约到外村揽果子去。

记得第一次揽果子，我只有九岁，那天母亲早早起床，她把一张圆圆的煎饼折成长方形，用筷子伸进盛花生油的瓶中蘸蘸，拿出在中间抹一道，再均匀的撒上一点细盐，卷好放进她亲手缝的蓝碎花书包。又把父亲从药铺带回的空食盐水瓶找出，用剪刀小心的把上边的铝制密封盖除去，拔出里边胶制瓶塞，用清水洗三遍，又用热水冲两遍，确认干净，然后灌满开水，小心的把橡胶帽盖上，再翻下来，用干布把瓶身的水擦净，在瓶口处用布条系上扣，一切收拾好放进小筐里。“水太热，别烫着，走路慢点。”母亲不停的念叨，她把我送到奶奶门口，一再叮嘱六姑照顾着点。

我用小蹶头把勾着小筐背着，紧紧的跟在姑姑们后面。大家一路说笑，从村子往东七拐八弯走出五里地左右，越走越上坡，来到项官庄，这里到处是丘岭，种果子的很多。大家看见薅过的地，不再说笑，赶紧跑过去放下筐子，捡拾起来。在地面上快速扫一遍，各人自觉分散，用镢头刨地揽果子，有的地里落下很多，就很认真的一点点挨着来，刨一下，再翻过镢头荡一下疙拉。我也学着姑姑的样子刨，一个两个果子从湿湿的沙土里滚出来，有时三四个，我高兴极了，赶紧蹲下身捡起，剥开个果子放进嘴里，咔嚓嚓嚼着，鲜美的汁液顿时充盈口腔，连续剥上几个，有时甚至把泥沙也带到嘴里。一边吃一边刨可带劲了。小姑一镢头刨出一大堆花生，“这么多呀？”她一叫，大家都忽的围过去，“你刨到田鼠洞了，这是它们藏了过冬的。”还是二姑有经验。小姑扔了镢头，果子有被田鼠嚼碎的，也有完整的，她挑挑捡捡像中了彩票样开心。

“咱也找去。”大家快速跑开，刨的刨、挖的挖，一群半大女孩子，很快把花生地翻的底朝天。

这片完了，再继续找地，有的地里收的比较干净，连刨很多下找不到果子，众人嘟囔着快速略过，继续找下一块，一块块找下去。有时忽然有蚂蚱跳过，我就和小姑去追，捉到蚂蚱肥肥的有小指粗，我把它翅膀掐掉，放到包里。路边很多毛毛草，我们采上一大把编小兔子。有的地头不知明的黄色、紫色的花开的艳丽，也会跑过去采上几朵。六姑不停地在前边喊着，快走，快走，别落下了。

我们走走停停，再往东丘岭连绵，到了大放鹤、小放鹤、陈家河水这些村庄，处处是花生地。大家捡着刨着，不知不觉天已过午，每个人的筐子里花生越来越多，干活最快的二姑筐子里满满的，她招呼大家坐在田埂上，各人双手一搓或从衣服上擦擦，拿出自带的煎饼或玉米饼子，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我的煎饼香喷喷的，有的人煎饼里只夹了块咸菜棒，从筐里摸出几个花生吃着，这就是最好的菜肴。

吃过饭，我拿出瓶子，水早凉了，咕嘟嘟喝完剩下的半瓶。姑姑们商量一下，边揽边往回走，二姑、六姑的筐子已满，她们把果子倒进准备好的蛇皮袋子里，再继续刨。我已没了力气，没了兴致，不愿干了，无精打釆的跟着，只想快点回去。

太阳快落山时，我的小筐还不太满，二姑从她筐里捧出几捧给我。然后说天快黑了，咱回家吧。她像个队长在前边带路，我感觉口干舌燥，水早没了，又饿又渴，腿像灌了铅样，走着走着一下跪到地上，“永秀，没事吧？”六姑赶紧跑过来，小心的帮我卷起裤子，膝盖上硌出道道血痕，我带着哭腔喊:“俺走不动了，歇一歇吧！”“好，歇歇再走。”二姑说，大家也都累了，都一腚坐在地上。

天色渐渐暗下来，秋风吹来阵阵凉意，二姑站起拍拍腚上的土:“不能再歇了，咱们得快走，岭上有马虎，天黑了吓人。”像得了号令一样，大家纷纷站起，我头皮发麻，心咚咚乱跳，感觉有马虎跟在后面。众人都不做声，拖着疲乏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向前，六姑肩上背着袋子，左手挎着筐子，右手用蹶头把和我抬着小筐，二姑帮小姑，三奶奶家大姑帮安玲…

到村里，已是漆黑，碰到三三两两从田里归来的大爷婶婶，我们才稍稍放下心来。

回到家，母亲听六姑说我腿磕着，心疼的要命，她在做地瓜菜时，特地煮上一个鸡蛋，这可是平时攒了卖钱买油买盐的。

那天以后，我继续跟着姑姑们出去，近二十天，有时往东去，有时往南跨过村前宽宽的沐河，再走七八里，到黄家洙流、上阮官庄、长岭一带村庄揽果子。

母亲每天晚上捡出发芽的果子洗干净，第二天早上放到玉米粥里，有时倒上酱油，放上葱、姜、八角、盐，煮成咸菜。偶尔她会洗一小盆果子煮煮让妹妹们尝鲜，还不停地向她们说，这可是你姐姐揽来的，她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呢。

整个秋假积攒下来，我揽的果子竞然装满两个化肥袋，母亲把它们晒干，让父亲托到堂屋房梁上，过些日子取出少许，剥好用水泡一晚，第二天用对碾碎，放上青菜做花生豆磨吃。间或家里来了客人，她也会剥上一盘，炒炒做酒肴。

有天晚上，我听睡在外屋的母亲跟父亲拉呱:“永秀这孩子长大了，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