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仍少年
原创作者:王清华
归来仍少年近日再读《红楼梦》,仍是被大观园中的少年气吸引。
天上的太虚幻境,人间的大观园。
宇宙洪荒,天地玄黄,女娲补天,太虚幻境,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曹公的想象力了得,《红楼梦》的背景没有朝代没有坐标,却字字影射现实。天上的太虚幻境与人间的大观园,分别代表了理想与现实,我们想要成为的样子和最终活成的样子,两者之间一直都有微妙对抗。这可能是每个人生于世间的纠结:怎样度过这一生,才算得上人间值得?
有人活成了贾政,现实需要什么样子,他就会变成什么样子。手里捧的是圣贤书,耳边听的是规矩礼教,庸庸碌碌半生,人到中年才发觉一事无成。转过头来告诫宝玉:“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气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
尽管规规矩矩,但却意兴阑珊,在尚且年少时已有暮秋之态。
归来仍少年有人活成了宝钗,精通周旋于人情世故,却少有真情。雪洞一样的蘅芜苑,压制热毒的冷香丸,面对金钏的离世,为宽慰王夫人,也只淡淡地说:没准是因为贪玩,失足掉到井里的;即使是自杀,也是糊涂人;姨娘是慈善人,多打发点银子,也就仁至义尽了。
尽管左右逢源,但却少了些真性情,在嫩得能掐出水的年纪,守着一颗垂垂老矣的心。
幸而,有宝黛她们。她们用赤字之心对抗着薄情的世界,用青春的孤勇挣脱现实的桎梏,永远保持最敏锐的感受力。这种爱与好奇的能力,鲜活,丰盈,内心通透,酣畅淋漓,是在人间最诗意的栖居。
曹公在她们身上,写尽了大观园里的爱与自由。
写黛玉之慧,曹公说:
第23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黛玉听见梨香院里的歌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不觉心痛神痴,站立不住……偶得一句戏语,让她顿悟,在别人熟视无睹的日常中,体悟到美与自由,这该是多么柔软敏感的感受力,也是多么清透明亮的心性。
写黛玉之才,曹公说:
第27回,黛玉吟唱《葬花吟》:“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宝玉不觉恸倒在山坡之上。黛玉之慧,能从繁华之中看见衰落,能在生命最灿烂的时光里看到人生的终点。她告诉宝玉:不要把花撂水里,这里的水干净,但流到外面,就脏污了,不如埋在土里,随风化了,岂不干净?——聪慧如黛玉,她一语成谶,洞悉人生无常,却仍珍视美好。
鲁迅先生说,整部《红楼梦》,是“悲凉之雾,遍被华林”。
此言极是。
归来仍少年相较于宝黛之间理想化的纯美,大观园里的冰冷现实,同样让人触目惊心。
第57回,紫鹃假称林姑娘要回苏州,宝玉急火攻心,宝黛爱情昭然若揭。但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顽话!”薛姨妈更以兄妹情谊解释:“并不是什么大病……吃一两剂药就好了。”——没人怪罪谁,但所有人都反对;没有敌人,但敌意无处不在。
鲁迅先生曾说过“无物之阵”,这是王夫人薛姨妈袭人等人,以现实的名义结成的利益同盟。
最终,大观园轰然倒塌。曹公在纷扰的现实中,构建出世外桃源般的大观园,让我们看到爱与自由,看到了人生的无数种可能性,看到了生命的活力和理想的丰盈,看到了“人本应活成的样子”和无尽的希望。
归来仍少年然而,曹公还是亲手毁灭了它,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他见证了生命的繁华,却眼看她们凋零;曾拥有一切,最终却失去一切,人生的痛苦绵延出好多个层次。这是他的残忍,他的清醒,也是他的伟大。
人人都说:“愿你出走半生,归来是少年”。所谓少年,无关年龄,关乎心性和气质。并不是所有的中年人,都油腻圆滑;也不是所有的少年,都能配得上热血青春。宝黛之可贵,是在薄凉的世界里满怀深情,在战战兢兢的纷乱中,敞开心扉,保持本真,带着一颗赤子之心,追求心之所向。
尽管历经世事,也拒绝与生活的和解,眼中依然闪着星光。
近日乱读红楼,总觉得曹公想要重新定义生命的价值。即便转眼成空又如何?即便归于黄土又怎样?感受过爱与自由的内心,永远元气淋漓、晶莹剔透,归来仍少年。
愿你如是。
归来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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