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车缓缓地驶出村子，唢呐热闹地吹着《百鸟朝凤》，一街两巷少不了站着看的父老乡亲，男方来接的亲眷帮工自然逐个递烟，寒暄。
出了村子，视野立即开阔起来。冬天的原野一片寂静，大块大块的冬小麦把大地染上了滴翠的绿色，这是皖北冬季最富有生机的景象。路边的泡桐树则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在枝头还保留着几颗干瘪的蒴果，偶有喜鹊从枝头飞过，古板单调地喳喳两声。小小目光凝滞地望向窗外，脸上没有笑色。司机看了看她，嬉笑着说：“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啊，别老端着架子，该笑就笑嘛，你看喜鹊都给你道喜了。”她听了，才淡淡地笑一下，笑靥里漾起淡淡的愁绪，仿佛不能确定自己的未来似的，但并不说话。
汽车进了金庄，这是耀武所在的村子，因金姓人家多而得名，小小以前是来过的。她上大学时的每一个寒暑假，他和耀武总会抽空回这儿好几趟。有时回来看望父母的哥嫂或金叶姐也会和他们一起回去，他们家里的人，她全认识了。
耀武的父母对他们俩极是疼爱，尤其耀武的母亲，家里有什么好的，总是让他们带走，即使他们不带，等逢集时，她也会让金志成给他们捎去，耀武是他们最小的孩子，是父母最偏爱的一个，但也是最惯着的一个。
也许由于娇惯，在一起生活的这半年里，她真的越来越感到他的蛮横，多疑，以自我为中心，并且自由散漫。说他蛮横，是因为他值不值就会与别人吵架。她想起了那次和邻居打牌，邻居欠了他的钱，他说好，先欠着，后来他又欠了邻居的钱，邻居却问他要，他觉得受到了侮辱，立马站起来大打出手，口里还不停地骂着，说那邻居狗眼看人低，凭什么他可以欠他的，他就不能欠他的，而且跑到厨房拿出了切菜刀，要砍那邻居，后来被几个看牌的人给拉了下来。小小认为耀武也在理，但不必采用这样蛮横的态度。事后，耀武说他不这样人家就不会把他当回事。他还说人该强势的时候，就得强势。小小说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样的小事计较个啥？结果她的话音刚落，他就冲她大骂起来，说她吃里扒外，不给他一个战壕。唉，可怜的小小啊，挨了骂再也不敢作声，只好无趣地走开，做饭洗衣，无声地做她的家务，眼泪却往心里流。但到吃饭时，他总会再去安抚她，说她不懂得人情世故，她还需要慢慢学。
还没结婚，她已经品尝了人生的苦果，但她不得不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双方的家庭也不容她有别的思想，她不想让老人失望，不想伤害任何人。
汽车在离耀武家还有五六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车前车后站满了大人孩子，哄哄乱乱的说话声不绝于耳。一会金叶和一个大婶子赶来了，她们搀扶小小下了车，踩着红地毯一起向院子里走去。院子正对堂屋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香炉，香炉两边是两支大红蜡烛，香炉前面摆满了贡品，桌子的两边坐着耀武的父母。这时耀武也被人推着过来了，他们俩并排站在桌前的红地毯上，听大总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小小只磕头，耀武作揖后磕头。他们对着香炉、对着父母行礼，到夫妻对拜时，小小象征性地侧了侧身。行完礼，便被众人拥着一哄进了堂屋里的西间房，金叶紧紧地护着，生怕别人挤着小小，直到外面喊开拜了，闹洞房的人才去了堂屋外间，小小换了衣服在金叶的搀扶下，来到了外间。堂屋当门的东面地上早已铺上了一张席子，这是她和耀武行开拜礼的地方。所谓开拜，就是长辈的亲戚朋友包了红包，来请头。他们一个个把红纸包着的钱或不包的钱放到桌上，然后站到新婚夫妇的面前，接受他们行磕头的大礼之后陆陆续续离开。行完开拜礼便到了饭点，这时院子里早已摆好了几十张桌子，桌边都已坐满了人，等着吃饭，这就是所谓的“坐大桌”，或者叫“搲丸子”。堂屋的中间也摆一桌席，是迎宾来宾的，小小可以在这桌席上吃饭，也不必和新郎一起去敬酒，这还是很老式的婚礼，看来耀武家还是蛮传统的。
晚上小小卸了妆，大哥大嫂都已赶回城里，只有二哥金耀光（他嫌“金宝”名字俗，参加工作后，改名金耀光）和二嫂闫妮帮着李大英打理家事。小小也帮忙。二嫂见小小卸了妆就觉得可惜，一辈子就画这一回啊，但小小别扭，她洗净了头发，脸庞，却更显得清丽可爱。
晚上，她和耀武就住在西间房里，等把家里打扫好了，一家人也累了，几个闹洞房的小伙子见金叶护得紧也作罢。夜很快安静下来。
这一夜，本该是个甜美的夜晚。但并不甜美。
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这柔软崭新的被褥的温暖，他只留意她的光滑雪白的身体，而她在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开始的又一次洗礼。因为已有孕在身，耀武也只能草草了事。
事后，他本来想说“你今天真美。”可不知怎么他说出口的竟是：“你今天终于出够风头了吧。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只可惜，我娶了个破货。”
听了这句话，小小难过得无以复加，刚刚被新婚燃起的那一点点希望的火苗又被尖利的冰溜子砸灭了。她翻身给他一个背，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在耀武眼里她有了不堪的过去，她这一辈子也别想洗清了。
她开始后悔，她那时为什么没有坚持，两个月怎能看清一个人？后来外出上学，几乎是两地分居……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没有实现绘画的梦想，也没有实现美满姻缘的梦，她的泪无声地流着，而他已传出均匀的鼾声。
窗外，夜漆黑，微弱的星光透过窗纸，窥探着一个人难熬的悲伤。她渴望着生活的转机，也许就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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