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肉馍馍的家味儿

作者: 读秒 | 来源:发表于2021-03-09 22:31 被阅读0次

    长大了的鸟儿们,翅膀硬了总要飞行。现在的我,在离家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异地他乡,不尽地回味着儿时在家乡的那片土地上,曾经深切地感受到的点点滴滴。

    肉馍馍便是我要切入的正题。

    “肉煎饼”,是我与外界接触后,才知道它还有这个文雅的名字。也是后来耳闻在遥远的陕西,也有个与它长相别无二致的“肉夹馍”。

    不过,好在我们那里的人们,都普遍叫那早已熟透了的名儿,我自己更是叫着它的“乳名”长大的。尽管今天离家乡远了,材料受限的缘故,不能经常吃到它,却还是觉得叫“肉馍馍” 要亲切些。

    后来,“飞行”远了的我,真的在陕西找到了它孪生兄弟一样的“肉夹馍”。经细细比较,虽然它们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面在外、肉在里的那种馍,却又有着天壤之别。一个是煎好了、撒上盐、加入葱花吃,一个是用火烤熟了、里面夹上调制好的肉馅吃。大小薄厚也都不一样。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灾荒岁月,调好的稀面里,包了丁点儿腊肉,也就算是我们吃肉的记录了。肠道里,长期见不到油晕,大便干燥得解不出来;照得见人影的红苕酸菜稀饭,把口都吃淡了。每次闻到别人家的油香,喉咙就拖起了粽索……这时候的父母,能想出的办法就是为我们润肠通便。至于还要解决口淡的问题,那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      ※

    突然听说要炕肉馍馍吃了,全家那是一条心的齐上阵。尽管锅难烧,灶门前全是才砍回的活柴,婆婆怕我们掌握不住火势,就主动应承下来了这艰难的任务;妹妹们抱柴的抱柴,洗锅的洗锅,我则按奈不住的去主动挑水。

    而这种“突然”,一月也就二三次吧。

    把腊肉切成片,自然是母亲该做的事儿,只有她才能把握得住这细水长流的分寸。薄薄的腊肉,在白面包裹着的饼里,是多么地空空荡荡啊!

    当锅烧得滚烫时,不用提醒,母亲自然心领神会地拿了锅铲、端了肉,移师灶后,一点点如药引子般的菜油下锅,便升腾起了浓浓的烈烟。这时候下锅的腊肉,几翻几炒后,就赶紧把肉片铲起来。本来是又薄又小的肉片,怎能忍心让它划成了油水,而少了肉的味儿呢?

    这时,婆婆在估摸中掌控着火势,母亲的锅铲子,在锅里不停地翻动着……

    肉馍馍浓烈的香味,强烈的刺激着我的腮帮子,母亲看出了这一点,这才从热锅里夹出煎好了的肉皮。在一旁帮忙的我,是最先吃到的。

    吃肉皮子了……就这么一声喊,即刻把消失得无影踪的小妹们都召了来。

    妈,你也吃嘛。经有人礼节性地这么一说,忙着的母亲却认真的回那么一句,我还嚼得动啊?再说,哪有我的份,连你们都还不够呢!

    香喷喷的肉皮子,还沾着滚烫劲儿,可怜兮兮地就那么几块,放在小碟里一点也不起眼。跑在前面的还能吃上一块,跑在后面的连一块也吃不上。它滚烫的热气,不等冷却就咽下了肚里。

    后面跑来没吃到油炸肉皮的人,恨不得要把那升起来的油烟子,也要吸进肚里。

    打第一次我站在锅边,等吃肉皮子那时起,母亲就有意让我用干净的筷子,给她往调好的稀面里夹肉。这份工作,以后就基本被我包下了。

    虽然那时很有些不情愿,得耐心地守在灶前,直到把碟子里的肉都炕完才能脱身,但后来不论我在何种场合一展伸手时,完全就按这些套路操作了。

    见我们兄妹吃得香喷喷的,桌上的大人们,则有意减少了筷子往肉馍馍碟子里伸进去的次数。有时即便伸进去了,挑到嘴里的,也只是些用剩下的稀面、刷出来的 “小花朵”。

    您们大人也吃嘛。我们当然看出了这些,鼓励他们不要省嘴待“客”。

    他们却真的客气地说道:“你们吃嘛,我们上年纪了,晚上吃油晕,怕夜里嗝着了”。

    尽管我们肆无忌惮地放开吃,由于人多,到嘴的也只有四五个肉馍馍。

    你们以后要发忙养猪,往后才有肉吃。母亲利用这种场合,便不失时机地给我们提要求,效果自然是显著的。

    ※      ※

    母亲的用意,在以后我长大了的岁月里,当能单独操刀的时候,终于显露出来了。她故意说,她在灶后站几个小时,闻那油烟子要吐,要我代劳她……

    烧锅的仍是婆婆。不过,她与母亲以前那种默契配合的劲儿不见了。我在炒生肉片时,那锅里暴发出来的热浪,熏烤得我直冒汗。我不断地提醒她,火大了,火大了……她依然一个劲儿地加柴升火,肉馍馍怎么也不是规范了标准的那种:两面黄、硬而碎的感觉了。

    人没吃的,面黄饥瘦;猪没吃的,就不长肉。回忆那艰难的岁月,养一头所谓的肥猪,吃一半,还要上交一半。七八口人,不到百斤的半块猪肉,要从年头吃到年尾,日子是怎么过的?慢慢地过呗,煎熬着过呗。

    为了让我们能吃上肉馍馍,就在猪大肠上想起了办法。吃肉馍馍也是打牙祭的一种方式。只不过这种方式,需要的肉少,又能哄住嘴头。利用猪大肠炕的肉馍馍,干而硬,不易嚼烂,大人们便借题发挥,找到了要我们多吃些的理由。

    这一年越往后走,连猪大肠也没有可用的时候,就自欺欺人的用稀面裹着红苕片来炕。虽然也像肉馍馍,但到底是哄不了嘴的。

    为了能吃上有肉的肉馍馍,我们在整个夏季,去七八公里外的河滩流水处,手拿撮箕去敲“巴滩子”。六月的娇阳下,脑袋晒得油黑发亮,不等巴滩子晒干,就自己动起手来,拿它炕起了肉馍馍,那味儿是别样的新鲜可口。

    ※          ※

    我当兵的头几年,是在边防连队度过的。想吃肉馍馍,条件也不具备。

    天南海北战友们聚在一起,各自谈论起家乡的美食来,我绘声绘色地给他们讲到了肉馍馍,说得他们也流起了口水。

    我的老乡们私下发誓说,一定要尽早吃到它,不然弊得慌。记得有个战友说,他已经写信要家里给寄腊肉了,他甚至畅想过,等腊肉一到,在战备值班的阵地上,支起锅锅窑,给大家炕一次肉馍馍吃,一定要把家乡的肉馍馍传遍五湖四海。

    可不等这愿望实现,他就在一次边境巡逻中,触雷身亡了。

    八十年代末期,我从连队调到省城的大机关后,在异地他乡,终于如愿以偿地吃到了、带家乡口味的肉馍馍,那也是我离家六七年后,第一次吃到的。

    那天,我的每一个环节,都是严格按小时候、在母亲的见证下、学到的那些真本领来做的。我的一板一眼,都被外省的战友看在眼里。能吃上肉馍馍也是他的心愿。

    真要这么虔诚才算地道吗?他不解地问我。

    要吃上正宗的,就得这样。

    在上桌开吃的时候,他夹着咬了一口的肉馍馍,问,这肉是怎么钻进去的呢?

    他学艺不精,当我正在肉裹面、往锅里炕的时候,他出去打电话了。

    见我还没回答他的时候,他用了“神奇” 两个字自我解嘲了。

    走的时候,他告诉我,我想了很久,这个肉馍馍或许应该叫肉夹饼。

    我说还是肉馍馍叫习惯了,要亲切些,能体现家乡的风味儿。

    后来,有了时间,又有了原材料,我在面粉里加入了适当的包谷面,肉馍馍的口味,变得不那么油腻与干硬了。有一年探家,我把这技术在母亲面前展示了一下,得到了她的肯定。

    ※        ※

    腊肉年年从家乡寄来,甚至在杀年猪的时候,就特意安排了哪是家里自个儿留下的,哪是要邮寄给远方的我、专为炕肉馍馍用的。

    一年有好几次,老乡们都要来家中一饱口福。

    妻子是个爱唠叨的人,以前总担心寄来的肉,放在冰箱里久了,吃下对身体不好。每次家里寄腊肉来,她都说不要寄多了,“我们都是人到中年之人,肥肉下肚,三高就来了……”

    现在好了,冰箱终于见了底,眼看要闹肉荒,吃肉馍馍的事快要泡汤了,她这才闭了嘴。

    得知家乡猪瘟盛行,家里再也杀不起年猪了。我的心咯噔了起来,难道肉馍馍又要与我拜拜了么?

    没得猪杀,并不等于吃不上腊肉了吧?父亲在电话中说。

    于是,我便像往年一样,等待家乡的包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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