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一夜之间,原来靠近小厂的一处闲置车间的铁皮厂房里,忽然增添了好几台机器。那些机器看上去锃明瓦亮,闪着金属耀眼的光亮。一个消息传开了:河北老板来了。
河北老板姓李,是一位50来岁的中年人。他中等的身材,大腹便便,显示出发福的迹象。像许多这个年龄的商人一样,他目光敏锐,闪着机警的光芒。他露齿一笑,嘴角的一颗金牙格外醒目。李老板在这儿投资了一处新的塑料厂,他带来了新的设备、管理经验与资金,这些都是小厂原来缺乏的。之前小厂里的一家塑料厂由于技术落后,经营管理不善,已经濒临倒闭的边缘。
负责这次招商引资的是江总。在这个小工厂里,江总可算是一个人物。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入选本地的“十大优秀企业家”之一,真抓实干,敢为人先,工作以雷厉风行著称。自然,他的强势与独断专行的作风也为一些人所诟病。
这时候,那些原先在塑料厂上班的工人们是最感庆幸的,李老板的到来,让人们不再担心有下岗之虞。他们摇身一变,成为新岗位上的工人。
与李老板一起来的还有两位管理人员,一位大李,一位老李。据说两人都是李老板的亲戚。在这个人情社会,“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嘛,这总是不错的。
大李40多岁的年纪,为人精警干练,这从他留的短发和衣着的考究得体可以看出来。他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听他说话让人感到亲切而悦耳。当然你可以说,但凡出门闯荡的人,谁没有几把“刷子”呢?
老李年纪则要大一些,头发已经斑白,大多数时候,他剪着板寸头。他身材高大,背约略有些伛偻。他讲普通话显得比大李蹩脚得多。许是为了显出自己谈吐幽默的一面,你能明显感觉出他话里做作的成份。
这一年我回到小厂里成为了塑料厂里的一名投料工。因为我原来的技术岗位回不去了,领导的意思,让我接受这新的劳动改造。我抱着一种能屈能伸、随遇而安的态度,坦然地接受了这份挑战。
这份工作多半要干一些投包拌料的体力活,虽然之前我很少干过,可也只能咬牙坚持了。很多时候,一轮工作下来,我的衬衣往往湿透,脖子上也是汗津津的。
大李见了,便给我一些示范,提醒我累了就休息一会儿,不必赶任务。拆原料编织袋上的线头有些小技巧,大李拿着宽大的剪刀来回比划着,一一给我讲明快而准的拆线方法。时间一长,我的效率果然提高了许多,我心里不禁对他充满了感激。
傍晚十分,我们几个年轻人喜欢到大李的住地找他聊天,见我们来,他总是很高兴,很热情。大家沿着厂区内的柏油马路散步。他是一个很随和的人,一点架子没有,像是一位邻家的大哥。事实上,大李背井离乡出来,抛妻撇子,他未尝不会感到孤独,倒是与我们在一起,他又焕发出青春的激情,打发了许多寂寞的时光呢!
那两年,塑料厂的生意不错,李老板赚了不少钱。可是好景不长,既然这一块利润丰厚,为什么不自己干呢?江总就是这么想的。这个愿望从当初招商引资时就已经在他的头脑中酝酿。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或许当初跟随着李老板来到这儿办厂的时候,大李已经预知了今天的结局。这儿不是他们的起点,也注定不是他们的终点,也许他还要跟着李老板辗转全国各地,只是时间恍然有些快了。
临别总是让人感到一丝伤感,“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历史故事常常令人叹息。而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也不是最新的戏码。一切都顺其自然吧!就像老李倒也并无多少哀慽,依然乐呵呵地与人打招呼,张罗着把一些剩余的设备运走。
大李的心中未必没有一些“结”,或许他有一种被轻慢的怨怼。那个高高在上的,自然是他嘴里所说的“穿上小马甲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江总了。那一次我到他的住地,看到他的桌子上有两本书。我随手一翻,发现是女作家池莉的散文集《紫陌红尘》系列丛书。可以想见,这样的几本书一直陪伴着他度过了许多漫长而孤寂夜晚。
这两本书就送给你吧,也好留个纪念!大李说,他知道我平时喜欢看书。
谢谢李哥了!我说。
你以后如果有机会,要学会自己创业!大李诚恳地说。
大李走了,我从此再也没有与他见面。那熟悉的厂房,熟悉的朋友就这样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许多年后我离开那家小工厂,大李临别的箴言还时时在我耳畔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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