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老了。像路边踩秃了的草的头发上撒上了一层霜，又冷又硬。父亲的背其实一点也还不驼，父亲显出老，除了头发上出现的白，还有瘦。他的瘦，完美诠释了瘦骨嶙峋这个词，让人心疼。

父亲其实不讨人喜欢。记得小时候，每次哥哥姐姐们要找父亲说事，都会指使我去说。家里我最小，听他们的，次数多了也会忍不住问，你们怎么不自己去找他说，非要我去帮你们说？当时他们都不说原因，只威胁我，让我赶紧去找父亲说事。后来我才知道，哥哥姐姐们都觉得父亲太固执，很多事必须得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不符合他的想法，就算你说破天，他也不会听。他还特严厉，谁要是做事不能让他满意，准会被臭骂一顿，骂得狗血淋头。没谁喜欢被骂，即使骂人的是父母。直到现在，哥哥姐姐们和父亲都不是很亲近。

家里估计只有我是崇拜父亲的。这份崇拜源于两个故事。之所以说是故事，是因为这事至今我都觉得有点不真实。一件事是母亲怀我的时候，那会儿计划生育政策很严，谁家超生了，就算孕期很大了，也会被拉去引产。我是我家第二个超生的孩子了，按理政府无法再容忍这种违法行为的。听说，父亲知道母亲怀上了我，而他马上要去外地上班，出去后一年都难回来一次。他在走之前，背上一包炸药跑到政府门口喊话说：“我今天来这里就是告诉你们，我家有个即将出生的超生儿，他是超生了，违反了法规，该发都少我都认。但是，谁要是敢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把我老婆和孩子怎么着了，那我和这包炸药就会一起出现在谁家家里。”当年村里被引掉的孩子很多，我平安出生了。或许就是父亲大无畏的勇气保护了我。

还有件事，听说父亲读书时成绩很好，考试能考全县一二名的那种。那个年代，一个高中毕业生，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一个大学生。父亲以优异的成绩参加完高考，眼看着就能谋得个好前程。可这时家里的长辈说他成绩好，再考一次也没问题，把这次的名额让给家族里的其他人。一番操作之后，父亲的成绩就成了别人的成绩。父亲又拗不过长辈，什么话也没说。第二年高考时，父亲拿着家里给的费用去参加高考，可他没有走进考场，而是走到参军的队伍里报名去参军。家里人知道后，气坏了。而这时父亲体检都合格了，没人劝得动他。后来是奶奶生了重病，父亲才无奈的从参军的队伍里退出来。只到现在，父亲也不愿透露当年是哪个亲戚顶替了他的名额。他说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我知道父亲只是不想我们晚辈心中有怨恨。

哥哥姐姐们不喜欢和父亲交流的理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有的。我的印象里，每次我和父亲提的要求，他都满足我了。有时确实也严厉，动不动就骂人，可我还是不怕他，更不讨厌他。因为我知道，他做事追求完美，所以也希望我们能尽力做到最好，做不好他就会着急，会生气，会骂人。这些我都能理解。

父亲一直是我心中的偶像。

以前要见父亲一面很难，基本上只有过年那几天才能看到。如今要见父亲一面，也很难，一年也还是过年过节那几天能见到，只是位置互换了，以前是我们等在家父亲来看我们，现在是父亲在家，等我们去看他。

尽管一年见不到父亲几次，但父亲依然影响过我们姊妹的学习成绩。姐姐随了父亲，理科学得好。我在父亲的影响下，又学了文科。父亲学得理科很好，他说，他讨厌语文。原因是刚开始学写作文的时候，班上有位同学写了一篇作文，写的是他早上上学路上做的事，都是一些助人为乐的事。那篇作业得得到了老师的高度赞赏。父亲说，每天早上他们都是一起上学的，就没见过他做过什么助人为乐的事。所以父亲觉得语文或者说写作就是“扯鸡毛哄鬼”的假话，他不喜欢。尽管如此，也不影响父亲喜欢看书，包括很多故事书。每次父亲回家，晚上围着父亲听他说故事是我童年时期最期待的事，也是影印象最深的事。正是这些故事，使我对文学书有着热切的喜爱。

如今，年老的父亲让我有点心疼。父亲并不善于沟通，他心里有什么想法，基本不会和我们这些作子女的说，想我们了，也不会和我们说。记得前几天看到父亲打电话给我，等我接起来后，他又说是打错了。这种情况不只一次出现，我就明白是父亲想我了，又不好意思说，借说是打错了，然后将错就错的和我聊几句。

我不知道还有几次机会能陪伴父亲。这个让我崇拜又同情的老人，我有点想他了，有点想守在他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