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更多负能量，更多的是懂得珍惜、更宽容、更爱我爱的人。”
这是殡葬师小田2015年在豆瓣帖子里对于“工作时负能量会不会特别多”这个问题的回答。三年过去了，已经离开殡葬行业的她还一直受这份工作影响，和小田聊天，她说她感恩自己拥有的一切，一直觉得自己超幸运，会珍惜每一天、每一次和家人朋友相处的时间。如同《酗酒、猫与赞美诗》的作者托马斯·林奇所写：没有什么比看见一具死尸，更能帮助活人从逆境中找到希望的了。
也不是没有接触过与死亡相关的职业，甚至可以说没有这样的职业就没有我（夸张）。在我出生的南方乡下，土葬多于火葬，每当有人去世之后，家属们就会召集一个乐队到家里来，他们在棺材旁敲锣打鼓吹唢呐，一直唱到天亮，我们称他们为“做道场的”。我的外公就是这样唱着养活了一家人，又将技艺传给了我舅舅。而如今在镇上、城市里，人去世之后家属们大多数还是选择殡仪馆作为送走他们的最后一站，小田当时就是在天津市当地的殡葬服务中心工作，从葬礼的第一天开始至出殡，三天内所有与逝者及家属有关的事务都由他们负责。
对于中国人来说，“死亡”这个话题我们讳莫如深，却又百般好奇；关于与死者和家属接触最多的殡葬师，从书中看也还不够。为了更加理解生与死，我和小田聊了一下午，现在我想将她的工作经历分享给你，因为“死亡的真相，就和生命的真相一样，都是我们的必修课。”
大胆小田
小田大学学的是会展，和殡葬师完全没有关系，不过是在毕业时正好看到当地民政局在公开招聘，通过考试、面试进入了这个行业。没有经过专业学习、从未接触过殡葬事务，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殡葬师，就要细心、用心地和师傅学习，多看多总结，毕竟办丧事真的是一地儿一个样，尊重地方习俗是首要的。
工作过程中，小田听得最多的评价或许就是“你胆子真大”，家人、朋友就不必说了，连逝者家属都曾对她说过。但胆子不是生来就大，而是练出来的。没有遇到过灵异事件，但小田给我讲了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听完了会让人背后一凉的事：她的第一个丧户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当时是冬天，大门都关着，听给他守灵的人说晚上有一只黄鼠狼过来，直立着盯着屋里的水晶棺。
……好。
“大胆小田”用一周的时间克服了恐惧、紧张等情绪，处理事情也逐渐得心应手起来。
禁止出错
大部分的葬礼都是悲伤的，作为殡葬师，小田的工作不允许有任何差错，否则与家属的矛盾一触即发。工作内容有一套固定的流程，但十里八乡风俗尽不相同。所以殡葬师要做的就是结合当地的殡葬习俗，以一种当地又保留传统的方式来料理后事。小田每次的工作流程是这样的：“家里或者医院有去世的人，家属就会给我们打电话，我们派车去接。家属到了之后先选择办事的厅，不同的厅价位不同，和家属们说一下收费制度，一系列的事情就开始了。很快就有得知消息的亲友来吊唁，这个时候要通过家属得知过来的亲友和逝者的关系从而分发相应的孝（即孝衣、孝袍、孝帽等）。一般的丧事都是三天，按照不同地区也有五天的，第三天早晨所有的亲友都聚在一起再次拜祭使者，然后离开我们服务中心前往火葬场火化。”
也有难以接受的部分，葬礼中有一个环节是逝者女儿用香油给逝者擦眼、口、鼻、耳朵，小田和她的同事只在一旁指导就好，但是当逝者年轻或者家人太悲伤时，就需要自己动手，即使手抖得要哭出来。而且葬礼中有个忌讳，即眼泪不允许滴在逝者身上，所以每到这个葬礼最悲伤的时候，小田还要控制住他们的情绪。第一次自己动手之后直到现在，她就极少吃香油了。
直到离职时，小田一共送走了四十几位逝者，癌症走的居多，也有因为抑郁自杀的高中生和因为感情问题自杀的女孩子，而在三年后，她仍然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只有28岁的医生。他是一位胸科大夫，那天早上他刚和上夜班的同事交接完工作，刚要开始新的一天的工作，在工作开始前和妻子打电话报平安，问了问刚过百天的女儿乖不乖。但是突然大量吐血，周围同事即使全力抢救，他还是走了，永远离开他热爱的工作，离开了他的家人朋友，离开所有爱他的人。太年轻、太突然所以那几天厅里的哭声就没有断过，他们的孩子对爸爸还没有一点印象，她的爸爸就再也不能抱着她举高高。医生的姑姑、阿姨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医生的大学同学得知噩耗连夜飞过来，几个人刚进来“嗵”跪在灵前；始终坚强料理后事的医生妈妈看见儿子的同学，所有的悲伤痛苦全发泄了出来。“五个人抱着妈妈呜呜地哭，那种哭声我想我永远都忘不掉。这家人走了我有几天特别低落，甚至路过他们办事的厅都会想起医生的爷爷奶奶跪着不让我的同事抬走遗体的样子。”
生生死死
上个月寒衣节，北方人会在这一天烧寒衣纪念仙逝亲人，那几天，小田所在地区——天津街头的一辆“时空特快专递车”登上了热门微博。同是“烧寒衣”，比起在街角马路上烧完留下一堆灰尘，这样既环保，又充满仪式感和人情味。
图片来自微博@地下天鹅绒
如今，殡葬作为一个传统行业仍令人觉得神秘，高薪、灵异、晦气等等标签依然围绕着这个行业的从业者们，幸运的是，小田周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见识了逝者身后的悲痛，同时感受着周围人的善意与温暖，这使小田更加懂得活着的意义。
我不敢妄谈死亡，在我心中它始终是一个沉重的词。而小田对于死亡的想法却和托马斯·林奇相似——死亡，更多的是一个概率问题，所有为避免死亡的小心翼翼如果最终都敌不过概率，不如就更自在地活吧。“眼前就是一个人所能碰到最糟的事情，方式还常常千奇百怪，然而从来也没听过哪具尸体对此没有因此一蹶不振。事实摆在眼前，不管有没有我们，生命都会继续下去。一切都会很好。至少，值得感谢的事和应该小心的事一样多。”
与小田的谈话，为我揭开了殡葬行业幕布的一角，我试图向内窥探这些令人尊敬的殡葬师的生活。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小田也发来了终极“交代”：“希望大家定期体检，多关心爱的人，觉得精神状态不佳一定要去医院。如果有未来的同行在看，希望你们有一颗同理心，耐得住性子对待这份工作。”
最后，还有一件需要你知道的事：小田和她的同事们并没有高薪噢！
作者：米粉队长
来源：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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