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殇

       

狗殇

三月底的周末，我才得闲回了趟家，回家的时候妈妈在做好吃的，奶奶帮着忙一看到我就说我又瘦了，然后告诉我爷爷念叨我好几天了，当我问起爷爷的时候，她们说，爷爷去人工湖散步了。

        然而我知道爷爷不是去看风景的，那样一潭死水，在我们一家人的眼里，从来不曾好看过，爷爷走很远的路去湖边，其实是因为，那里曾经是我们的家。老人们都念旧，自从搬迁到了新的地方，爷爷总是要隔两天就去看看，看看我们原来的老庄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当然，这个不是我写这些字的主题。持续了几年的搬迁和城市的扩建，让我看到的，不止是老人们叶落无根的感叹。

        在我家附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出现了这样一幕情景，每天日落时分，垃圾堆附近会准时出现一群小狗，他们躲在不远处等待着出门倒垃圾的人们，目的是为了从那些垃圾堆里找一些吃的。若是有人出门倒垃圾，人们离开后，这群狗必然疯了似地冲上去找食物，经常能抢到食物的，自然看起来肥一点，当然也有战斗力低下的狗，时常没有那么多吃的，只能看着它的同伴吃，天长日久，这些狗连身上的肋骨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如果你认为它们生来就是一群流浪狗，那我的故事也就无从说起了。

      事实上，这群狗曾经有过主人的，在我们的老庄没有被搬迁过来的时候，它们个个都是家中不可缺少的一份子，然而扩建新城区的传言很快变成了事实，原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们被迫离开了他们居住了很多年的土地，搬到了现在的住址。政府似乎及其开明，把他们安置在了一栋栋崭新的楼房里。农民们总是很可怜，也极容易满足，当他们受到了从未见过的恩惠时便以为那就是能让自己锦衣玉食的荣华富贵了，继而出现的问题便是原先家中养的牲口们不知道该安置在什么地方了。尤其是这些狗，它们不是那些穿着华丽的人们抱在怀里放在沙发上喝着牛奶吃着香肠的宠物，它们有自己的职责，那就是忠实看家护院保护主人，然而村民们住进楼房之后，因为觉得楼房需要干净需要清洁，而一层层的防盗门已经不需要看家护院的狗了，于是大多数人做的决定便是，丢弃它们。

        所以有了我们看到的那一幕。

        奶奶讲给我一件事情，说邻居付大叔家的狗跟着主人一路来到了新楼下面，几次想要随着他们上楼，可是都被赶了下来，最后一次被赶下楼之后，它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蹲在楼下仰着头朝着四楼的窗户哀叫了几声，见无人理会，便垂着脑袋走开了，奶奶一向心肠柔软，讲到这里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难过，气愤，或者是无可奈何……老房子的梦魇已经跟着我两三年了，我时常梦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奶奶坐在炕上纳鞋底儿，爷爷赶着驴子去地里干活，早出晚归，我们放学回家，饥肠辘辘地蹬着自行车看到前面的土墙上冒出的缕缕炊烟，就知道，那是家的方向。春天每个晴朗的早晨，我们醒来听到的不是汽车的鸣笛声，而是屋顶上燕子们叽叽喳喳的歌唱声，傍晚的村子尤其热闹，狗儿们欢乐的吠叫着，似乎在互相说着又完成了一天的任务，该休息了。

        这些梦境一如既往的蔓延在每个思乡的夜晚。无法停止。

        我不知道这些可怜的狗是不是也在流浪的日子里梦到过曾经我们共同拥有过的老庄呢？是不是也会怀念他过去慈祥的主人每日三餐的照顾过自己？是不是也怨恨过？是不是都无法知晓是什么造成了他们今天的命运？

        城市依然在肆无忌惮的扩张着，似乎要吞嗤掉一切影响它和谐美丽的因素，这个城市的建造者，以为高楼大厦是美丽的，以为车水马龙是美丽的，以为把每一个角落都建造成芬芳馥郁的花园就是美丽的。可是你们是否想过，在我们这些农民的儿女眼中，那绿油油的麦子地、沉甸甸的苹果树一样美的不得了，甚至那些在月光下依然挥舞着镰刀干活皮肤黝黑的农民也一样美的不得了！在这越发繁华的城市背后，是否也有你们所不知道的一些人，一些生命做出了你们无法想象的牺牲？

        突然觉得我们也同这些狗一样，成了无根的流浪者。

        回学校的时候总是回想起奶奶说的付大叔家的那只狗，我没有亲见，却不敢去想象。给奶奶打电话的时候，她说，那只狗走了之后还回来过几次，也许是等待无望，失踪在了某个清晨，人们再也没有见过它，村里的老人们说，它很可能是独自跑回老庄去了，然而我们都知道，曾经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庄，已经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