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殇

狗殇

    家里有条狗，黑的，极凶。冬日里，我只情愿静静坐在烧热的炕上，外面发生了什么，透过窗便一览无余了。窗下有个狗窝，却极安宁，大约只能到傍晚，屏气凝神才能听到微不可闻的几许咔嚓咔嚓的啃噬声。过了几日，突然就一切安静了。再过几日，侄子雀跃的进来，满脸堆笑。怀里拱出个毛绒的小头，湿漉漉的鼻尖一耸一耸的，少年欢快的声音就响起，“婶，你看，我外奶奶（外婆）家的狗娃，我要了只狗娃来家，不过还得过几天，现在碎碎（小）的，还吃奶着呢。”于是这才知道，原来我窗下的住户竟是换了。

    铁链被清理出来，竟有那么长一串，许是十几年的狗涎水将这原本应是锈迹斑斑的铁链滋润的温润如新。原本是要溶掉再做点什么，但又觉得可惜，等邻居进来有说有笑了几通，婆婆便把那铁链单独拾掇出来，倚在墙根摆好，想必是有大用途了。狗窝是不能要的了，十几年的破木头搭的棚子，称之为棚子真是抬举了它，也被节俭的婆婆拿来劈碎烧炕。味道着实不太好闻，也老叫人想起那蜷缩的在窗下却极安静的黑狗。烧了一日半，板子烧尽了。家里也不提黑狗的去处，柜子里倒是多了几枚油腻腻的钢镚。

      乡里人淳朴，也单纯的近乎残忍。狗娃满山跑，家养的看家护院的真家伙全部用大铁链锁起来，其余的就遍山漫野都是乱窜的狗娃，是极温顺的，见人也只管摇头晃尾谄媚的蹭。擎一根火腿肠，从村头走到村尾，后面跟的狗娃的涎水能把地面都淌湿了。谁家狗娃有了崽，左邻右舍四处大声吆喝下，没人要的就把还没睁眼的狗娃连窝一起往山下丢。倘若有幸存的，也不过是被锁起来或是满街乱跑的命运。

      城里人好吃，最近的县城里竟开了狗肉火锅店。县城人来了，立刻被狗的盛况震撼了，掏出几个钢镚儿往乡下人手里一塞，双方都觉得对方是傻冒。乡里人想这城里人真是傻的，漫山遍野都是狗，谁要要吆喝一声拿了就是，还要花粮食粮食养着，一个狗娃能吃得很，就和家里多了一个壮劳力一样。吃饭的嘴多了一张，但干活的人可没多一个。给了城里人还多得几块钱晚上打酒喝，小算盘一拨弄，还真的划得来。城里人也笑乡下人傻瓜，一只狗好歹二三十斤，七七八八也得十好几斤肉呢，几块钱可不是赚大发了，这才叫划算的买卖呢。久而久之，城里人来乡下收狗倒也成了规模。乡下人倒也多了几分狡颉，透出几分庄稼人特有的精明。看家护院的狗年老体衰看不了门了，也不必再花一笔嚼用，直接也被送去换了几个钢镚儿。

    柜子里多了的那几枚钢镚，八成就是黑狗换来的了。过了数日，侄子兴冲冲窜到我面前，手便直直的探到我眼睛下。因为兴奋，侄子冻的发紫的脸上也涌起两坨潮红，可笑的堆在脸颊上。他手心里一团软乎乎的白团子都快戳到我眼睛上，这可不就是之前侄子带来的碎狗娃嘛。我不耐烦管这么个小东西，虽然很可怜也很可爱，但当自己都难以为继的时候，万物是入不了心的。当我婉拒了养狗的重任后，侄子便得意地结过这当差事，心安理得地携狗娃同进同出。甚至连晚上都想搂着狗娃一起睡，倒是叫我婆婆倒提过来，照着沟子（屁股）狠狠甩了几巴掌。声音极大，下手却软绵绵的像棉花，大人们瞧见都笑的不行，连心事重重的我嘴角都有了笑影儿。却不妨，旁边软乎乎一团雪球似的狗娃竟一跃而起，小奶牙一口咬住婆婆的袖子，任凭婆婆怎么拍打竟是不松口，硬生生把婆婆平日很少穿，过节拿来压场子的羽绒服撕咬开一道口子。最后还是侄子自己抱开了碎狗娃，徒留婆婆在那里一个人气急败坏的骂了半晌。

    过了几日，我便启程回家了。外面还在下雪，婆婆送我们出门。刚刚迈出房门就被铁链绊了下，婆婆便喃喃自语：“城里人说要狗，连狗链都不要，怎么养呢？”

    又过了几个月，天气转暖。接到家里电话，侄子养的狗娃叫套兔子的人电死了，可能刚电上还没死，瘸了一条腿往家爬，拖的山路上荆棘刺的满地都是血。死的时候，尾巴是瘪的，头仰着，向家的方向。那狗链始终是没派上用场，最终给邻居要去，说是拿来拴自己的狗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