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场面发生在已经远逝的20世纪50年代初,此时回眸,真正是恍如隔世了。然而,也奇怪,与淡远到几乎没有痕迹和印象的空洞的岁月相比,那些场面的影像反倒愈加清晰生动起来,就如过滤后的时光,尘埃早已澄落,露珠在草尖晶莹。
他越来越觉得,它们是梦境,并非他曾经的实在经历。然而,也许——嗐,谁说得清呢?
大象进村了
记忆里,那只是一个意象。无论当时,还是此刻,这个意象一直像一个梦,年代,时间,季节,人物,一切都恍惚。但大象是真的,他看见了,那高大而老实的庞大动物他至今记得清楚。
那也是唯一的一次。此后,再也没出现过。
恍惚之间,有人喊,大象来了,快看大象去哟!人们就争先恐后跑出家门。有人丢下了锅铲,有人扔下了锄头,有人把奶头从孩子口里拔出来……
然而,大象并无意停下脚步,无意让这个小村里从来没走出过乡下世界的可怜的人们看个仔细;它慢腾腾地,垂着蒲扇似的耳朵,目空一切,悠缓地迈着方步,从南方走来,从村前进了村,又脚步不停地穿过村子,向北方走去……
无论老少,不分男女,都尽力地向大象跑来,气喘吁吁,生怕错过了这激动人心的机会,千载难逢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啧啧……
所有有幸抓住这个机会、获得这个幸福的人,那一刻统统有点傻,眼睛最大限度地睁大,嘴巴配合,表现各异,有的微微张开,有的张得很大,有的却紧紧闭合,仿佛要咬死无形中的什么。这一些人类的表情大象没有看见,它目不斜视,气定神闲,步履缓缓,朝着自己的既定目标,悠然地,坚定不移地,前进。
大象走过了叶家的菜园,满园子肥嫩的菜蔬笑了起来;大象走过了村中的池塘,影子倒映在清凌凌的水面,鱼儿骑到了它的背上,菱花开得更洁白更鲜艳。大象走到了舅舅家门前,在弯弯的枣树下停了一刻,赶大象的人要了一碗水喝。大象在这当儿垂首肃立。喝过那碗水,赶象人笑了,对围观的人说,谁算命?谁算命?他们从佛国来,算命可准了。他用外乡的腔调,怪怪地问,可惜只有一个大胆的村妇答了话,算了命;其余的无动于衷。赶象人也不失望,微笑着,跟他的大象接着赶路。大家多想它停下来,然而,没有人开口请求。眼巴巴地,望着赶象人和他的大象渐渐走出村子,消失在原野的天际线上。
人们傻傻的,立在原地,连议论也没有。原野上的天际已经恢复宁静。但现在看起来,原野,天际线,包括人们自己,似乎都有点不同以前了。
这是一个梦吗?
在这古楚之地的偏僻小村,大象对于人们来说,永远是唯闻其名而不见其物。大家不敢相信,石破天惊,竟然来了大象,打破了千古永恒的岑寂,惊动了人们的心。然而,也只是一瞬间,就远逝了,消失了,仿佛一阵风掠面而过,仿佛一朵云影飘忽而去。它不像是一个事实,而像一个梦境。
时间在推移。世事在演进。从那时到现在,半个世纪过去了,大象再未光顾过这个小村。
当年看到大象的小孩而今陷入沉思。他知道那回大象的光临其实并非偶然。那只大象从南方走到内地的古楚腹地,需要漫长的时日,更需要沿途的安详。小村的人瞻仰大象,那份美好与吉祥也需要恰当的心情来领略;需要平和,宁静,恬淡,需要背后安宁的日子,而大象进村的年头正是那样的时代。
而现在,时代又往前走了很久,村里的景象变化很大很大。大象是否真的来过小村,他非常地怀疑了。
来源: 湖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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