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你可能不信,科长,我这一辈子从未有过正式工作。”号称“燕魔怔”的青山社区的低保户燕无双摇头晃脑地对西河街道的安远志说道。
“那你靠什么生活呢?那时国家不都安排工作吗?”安远志对此颇为不解,因为燕无双出生在大跃进时期,他成年后正值七十年代末期,那时人人都有工作,只不过好坏不同而已。
看着安远志一脸狐疑的样子,燕无双不免得意起来,说道:“小时候,邻居说我爸是爷爷抱养的,说我爷是资本家,有两个媳妇,解放后爷爷的资产充了公,我爸跟着大奶过,爷爷和二奶奶领着孩子过。听我大姨说,我奶奶去世后,我大姨说我奶奶肯定把钱财藏起来了,于是和我妈翻箱倒柜,好屋里屋外翻了个遍,最后在炉坑下面找到了不少大洋和金银首饰,后来不少都还钱花掉了。等我记事了,家里的日子虽然不那么富裕,可也算不错了。我爸挺聪明,自学了电工,是厂里的六级工,工资六十多,在那年月不算少了。我小时挺聪明,写板报,画画,可就是淘气。我爸从不打我,我妈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总拿棍子打我脑袋,我今天精神不好就跟这有关系。”
燕无双一旦受到一点刺激,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往往会青筋崩起,不分场合地嗷嗷喊叫起来,所以人们都叫他“燕魔怔”。
“我的这一生就毁在警察手里了。我刚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我家的鸽子飞到葡萄架上了,我去捉鸽子,有一个警察看见了,非说我偷鸽子,我怎么说他都不信,愣是把我拘留了七天。等我放会来了,家里家外的人都说我学坏了,我妈说我把老燕家的脸丢尽了,没事就打我一顿。我想既然大家都说我学坏了,我干脆就学坏了,我整天带着一把军刺,谁敢惹我,我就扎谁,后来真把一个小混混扎了,我出名了,也蹲了教养院,出来后只能自谋职业。
我在公园变过魔术,警察说我诈骗,罚了我五百块钱;以后摆过地摊,那时算是只有北行那允许摆地摊,一个礼拜就一天,为了抢地方,天不亮就得去占地方,刚开始不懂,收到点东西转手一卖,挣块八毛的就挺高兴;后来才明白,有的东西收藏后能卖大价钱,于是我就开始收藏了。再后来我又开过饭店,那时挣钱比较容易,有朋友来饭店,我一律免费,我第一个媳妇就说我那有这么开饭店的?吃也把你吃黄了。我不以为然,说朋友到家来了,怎么也得做几个菜招待一下吧。后来,饭店开不下去了,媳妇也跑了。”
“那孩子归谁了?”安远志问道。
“那孩子是她带来的,总共也没和我待几天,能跟我吗?科长,一提这孩子,我就憋气,不瞒你说,这辈子我娶了三个媳妇,哪个也没给我留后,你说,按我的条件,可以申报五保户,可不知道哪来的规定说有继子女也不能办五保,那孩子我也没养过,人家凭什么养我老呢?我和她妈离婚三十多年了,我上哪找他们母子去呀?民政局非要我拿出法院的判决,这不逼人吗?”
“这规定确实有些牵强,你要是从小抚养他到成人,他必须履行赡养义务,可你没养过人家,人家凭什么管你,这道理不是很简单吗?还用法院判决吗?”安远志对这样的规定也存有疑问。
“是呀!科长,我问过好几个律师了,他们都说这根本不需要判决,我这个人有个毛病,遇事要整不明白,就整天睡不好觉,我就不信了,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办法了?”
“你没问过律师吗?”
“律师让我找到他们母子,实在找不到,就在法制报上登寻人启事,三个月后,可以缺席审判。”
“那你就等等吧,也不差那几天。”安远志说道。
“不等也没办法啊,这不折磨人吗?他们折腾我,我也不让他们消停。”
安远志知道燕无双肚子里有气,不让他说出来难受。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安远志将话题转到了他引以为自豪的事上,问道:“燕大哥,前几天听你说你差不点成为警察,也算奇迹啊!”
燕无双一听这话,马上来了劲头,炫耀道:“科长,你别看我长的黑了吧唧的不起眼,可我就有识人的本事,比如说一个人走过来,可不可疑,身上藏没藏违禁品,我一打眼,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这是神探的料啊!没当成神探真是白费了!这本事你是怎么能炼成的呢?”看着安远志又佩服又惊叹的样子,燕无双不免得意起来。
“这便是在社会底层混出来的功夫。人要生存就得适应社会,当你身无分文的时候,你怎么能活下去,这不是教的,是实践的结果。”
安远志听的津津有味,频频点头,燕无双一看这种情况,便更加兴奋起来,说道:“有一次,我坐长途车,车上挤的满满的,根本没有座,要是你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挺着呗!”
燕无双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说道:“人能让尿憋死吗?我装着腿瘸,拖着一条残腿,踉踉跄跄地找到了列车员说,大哥,能不能给我找个板凳,你看我这样,也坚持不到终点啊!那列车员一见我这样,动了恻隐之心,说你就在我这屋坐着吧。”
“燕大哥,你这招都是跟谁学的呢?”
“这要见机行事,不是现学的。”
“像我们这样从校门里出来的一旦流浪到社会还不饿死啊!”安远志感叹道。
“所以说社会是一门真正的大学,是一本无字天书,那些自以为读了几天书就想在社会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注定会碰的头破血流的。”
“燕大哥,你这简直就是说我这样的人的,真是至理名言!”安远志赞叹道。
听到赞扬的话,燕无双便更加卖弄起来,说道:“哪一行都有行规,你贸然地不了解行规,在能干,也干不明白。我干协勤那会儿,破案是我的强项,我月月超额完成任务;别人呐,整天为完不成任务而发愁;那时一般是两个人一组,可我这么能干,却没人愿意和我一组,你说怪不?”
“是啊,你这样的神探,应该抢着和你一组啊!”
“后来,我一打听熟人,人家告诉我说你不能傻乎乎地把人都抓了,该抓的要抓,该放的要放,放能白放吗?不得打点警察吗?啊,我一下子顿悟了,于是人家给我找了一个老警察,我破案,他评功,该放的放,不瞒你说,那时挣外快太容易了,放谁不得意思意思,那时我家床板里铺了一层现金,今非昔比了,你瞅瞅我现在这样,混成了低保户,还住平房呐,人呐,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你现在不也挺好吗?没上过班,有低保金,有事国家还管你,逍遥自在。”
“我就一个人,就得指望政府了。”燕无双一边说,一边照着镜子正了正鸭舌帽,“我还得去法院一趟,中午要有馒头,你给我要几个。”
能舍下脸皮算是燕无双混社会的技巧吗?安远志想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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