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多寒凉，此身越重洋

上一篇边缘人系列，还是几个月前那篇抑郁症患者的自白。

发表在首页之后，一个坚持不懈的上海小姐姐坚定地说。

我就是你要找的边缘人，你下一篇应该写我。

1.

你觉得，即将去美国、二十三岁、硕士毕业、上海本土人的女生，会生得怎么一副光彩照人的样子呢？

你不用想，因为你就是这样的。

你坐在上岛咖啡里面，面对一杯就要42的西瓜汁，拿出钱包要付钱，然后掏出信用卡。

复旦大学南区门口的上岛咖啡里，和气的服务员可能将你当成了某个老师，笑得非常有礼貌。你心想，这是不是一个来兼职的复旦学生呢？

你又陆陆续续点了一碟提拉米苏，一份焗饭。

然后一个人，面对这样一大份晚餐，默默地说开始吃吧。

可能在这里最后一顿饭了。

2.

是的，你要去美国了。

那个让你害怕而着迷的国家。

其实你也搞不清楚你为什么要出去，只是懵懵懂懂，装作自己很忙很有目标的样子，搞材料、考英文、办了十年签。

然后在上个月某个周末，在朋友圈散发着各种苏杭自驾游、周末闺蜜烧烤小聚的昏昏欲睡的慵懒的时候，你发了一条票圈：

本仙女要去美国了，各位，后会无期。

本来从本科毕业后就开始沉寂的朋友圈，瞬间爆炸。

你闺蜜星星眼说哇哦，我们家小仙女要去美国啦！

你前室友说：找到心中梦想了吗？

你前男友说：这就是为什么和我分手的原因？

直到你那位不知道在哪里开董事会的合伙人给你打电话，说，小徐，你不想干了吗？

3.

你简直不知道怎么和你的合伙人解释。

创业对你来说就是一个笑话。

你以为有几个好的点子，借着大学生创业基金融资，找几个和你一样有雄心、有志向的学长学姐学弟学妹，就可以轰轰烈烈干出第二个小黄车了。

可现实是，你们没有小黄车那么拼，点子也没有小黄车好。

你们曾经轰轰烈烈的互联网+公司一潭死水，每天流水入不敷出，学校的基金所剩无几。几个合伙人天天焦头烂额，全中国飞着去开会、去调研。

你倒无所谓啊，毕竟自己的公司，出去还能牛逼哄哄地说自己是大学生CEO，哦，不，是研究生CEO。

可是你爸妈不这么认为了。

毕竟你已经二十三岁了。毕竟你那么优秀。

一个优秀的上海的女生，二十三岁的年纪，应该干什么？

你并不特别清楚。

但是你父母却很清楚。

4

你父母养了你二十三年。

可以说，前二十一年都是风风光光、精彩无限的。

你很优秀，在你小的时候。

你甚至在初中跳过级，保送了上海中学，上海那座人人挤破头想要挤进去的高中。在高中里，你个子高挑，容颜较好，出类拔萃，固执地选修了文科，参与各种辩论赛、诗词大赛，各种奖项，你父母很满意。

即使是一个小小的班级朗诵比赛，你父母都很满意。

你很优秀，所以你要争取最好的。你父母曾经这样告诉你。

你也这样告诉自己。这就是你的座右铭。

你的人生就很顺利地来到了大学，很顺利地报考了几乎每个好学生都想进的金融系，大三很顺利地找到了J.P Morgan的暑期实习，在纽约实习的那两个月，你和你父母每天都视频通话，那时候你父母和你，也都很满意。

一切都好顺利啊，除了你发现周围的人越来越优秀，绩点比自己高、阅历比自己丰富、长得比自己还好看的人越来越多。有时候你很惶恐，跟你爸妈说。

你爸妈说，不，你是最优秀的，你一定会比过他们所有人的。

你有时候真的想告诉他们，这些人真的好厉害啊。

可是你没有，你只是默默努力。只有默默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呢？

从你开始创业，和男朋友分手，拒绝了几分big name的offer之后。

5.

从前你父母说起你，总是说啊呀，我家女儿又在**找到实习啦，地点在纽约呢；啊呀，我家宝宝雅思又考了多少多少分，都没有报补习班哦；啊呀，我家女儿和男朋友出去玩啦，她男朋友是斯坦福的呢。

现在呢？

你爸妈只能干巴巴说一句，她研究生毕业了。在搞创业。

啊，搞创业，好有志向哦，将来是马云第二啊！有个亲戚曾经这样夸你。

你就在旁边，因为连着三天开会累得倒在亲戚家沙发上打盹，瞥到你爸妈。

你爸妈脸颊抽搐着，说是啊，他们公司快要上市了呢。

6.

你们公司都快撑不下去了。更不用说上市。

你当时也没有跳起来解释下真实情况。只是感觉陷在沙发里无尽地下沉。

所以当你爸妈把留学中介的资料摔到你面前的时候你也不太惊讶。

出国留学，找个机构做申请，写文书写简历与外国教授套瓷写推荐信，申到常春藤，一定要学所谓的stem项目，这样学完可以留在美国29个月找工作，那29个月你一定要拼劲全力，留下来，然后出人头地。

你爸妈给你的规划就是这样。

你那么优秀，你就应该这样做的。

你从沙发上起身，揉着还没有睡醒的眼睛，拿了衣服准备出门去公司上班。

你爸一下子呵住你说，别去那个破公司了，不成气候的。你那么优秀，不应该窝在这个小公司里！

7.

故事讲了这么多，你的身世，应该都知道大概了。

一个学习好、家境不错的乖乖女，有点自己的想法，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一个优秀的大多数。

毕业之后不再有学校的光彩，所以被失落的父母逼着出国镀金。

你憋着眼泪在上岛，狠狠地咬着吸管。

你不确定你面前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学妹能不能把你的情况写出来。

同样你也不确定，写出来以后对你的人生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严格来说你并不是一个边缘人，你优秀，你漂亮，你家境优渥。

不不不。

你惊恐地一下大声喊出来。

我不优秀，比我优秀的还有好多；我不漂亮，我还得减肥还得P图；我家境也不好，世界上还有一大把一大把的富二代官二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深入骨髓的自卑将你侵蚀得一丝不挂。

明明是一个光彩照人的女孩子，你知道吗？多少女生都买不起自己喜欢的Prada手链、LV的包包，甚至都不愿意在上岛点一杯奶昔而更愿意去路边的奶茶店买奶茶呢？

你苦涩地说，果然你还是不了解我，你要是见识到我见识到的就能了解我了，这个世界太大了，你在这个小圈子里，可能还很好，很优秀，可是外面有更大的圈子，更广阔的平台，你在那里什么都不是。

为什么要在意外面呢？

因为总有人逼着你去在意啊，因为总有人认为你足够优秀，足够强大到可以一个人面对外面的艰难，总有人认为只要给你买一张飞机票就足够，若干年自后你就会自动衣锦还乡哦。

你甚至快要哭出来，可是我知道我不行啊，太难了。

8

最终你吃完了一大盘焗饭，撑得紧，于是就一个人去了衡山路散步。

很久之后你都没有这样一段安静、甜美的时光了。去美国的机票定在下周，你要去那里租房子，上学，找实习，找工作，就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你必须留在那里直到可以让你父母满意为止。

你曾经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呵。

你突然想起朴树那首歌：

此生多寒凉，此身越重洋。

凭你前二十三的光景，外人看来真，的和寒凉不沾边呢。

可在这越重洋的时刻，却那么寒凉了起来。

这就是当所有人觉得你好，你行，只有你一个人清楚你不行，你不好的时候的感觉。

你缩起肩膀，今年上海的夏天，来得格外的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