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我在英国待过8年以后,朋友常常会问,你还会回英国吗?干嘛不干脆回去好了,那儿多好,工作又轻松,不像在北京,工作和生活压力都这么大。
伦敦,曾无数次在我心底唤醒,它是一座严肃而又浪漫的城市,我比任何问过我的人都想回去,它在我心里早就不再是名词而变成了形容词,它早就不再是一个词汇而变成了一道命令。但我告诉他们,我不会回去,我喜欢待在北京。
这些年旅游方兴未艾,很多人把去欧美旅行,当成了短暂反抗自身的革命灯塔。甚至移民也火了,闹革命成功,他们得以重新设计自己的人生,改变现在的一切。在他们拖着行李箱高高兴兴地走出国门要出去看看的那一刻,我的心底不禁泛起一丝疑惑:一个人的幸福感怎么可能仅仅取决于他居住的城市?回到伦敦,跑去纽约洛杉矶,就成了重获自由和人性解放之通途了?或许,逃避自我逃避当下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追求梦想吧。伦敦有实现你梦想的特长,北京一样有;伦敦没有实现你梦想的特长,北京一样没有。挪个窝并不能解决本质问题。
现实中更本质和更常态化的冲突,不是来自于勇气和懦弱,而是来自于反抗和承受的勇气。旅行是年轻人唯一得以廉价实现的乌托邦。拒绝乌托邦和追求它其实一样需要勇气。我有些时候也不会拒绝贪图安逸,葛优瘫,佛系过日子,但我也告诉自己,不问内心的追逐一切,极有可能换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局面。回去并不难,关键是为什么回去。
如果前十年我生活在你们眼中的发达城市,你们眼中的文明,你们眼中的伊甸园,那至少后十年,我想越过城市、越过文明、越过伊甸园,去摘那颗苹果。我想去弄懂苹果为什么是向下落而不是向上升的问题。
历史上的起义之所以成功吸引了那么多农民、甚至地主家的“傻儿子”参与,不仅仅是因为激发了舍命的勇气,更重要的是它解决了“为什么”的问题。我的过去和英国有没有关系已经不重要,和我梦想有关系的,和我所想像的未来的自己有关系的,才是我的故乡。
十年前的人生我在试图不断做加法,后十年我想做一做减法。人的每一种身份都是一种自我绑架,唯有失去是通向自由之途。后十年,我或许极大概率会多上丈夫、父亲的身份,但同时我也会褪去一些虚妄的外壳,听从内心的召唤。我把心交给脚下的土地,我渴望六便士,也仰望头顶的月亮。
看着大家都在像“霍尔顿式”的逃跑,在青春的掩护下,以无辜少年的方式反抗压抑的社会秩序。他们似乎已经看透人生之注定失败的结局,他们已经认命,于是颓废成了勇气,懒惰是最好的反抗,空虚是性感的代名词。他们当然对这个社会无害,他们是不好也不坏的人,他们比“昆山哥”、比“滴滴夺命司机”好上百倍千倍,至少他们不会去谋财害命,他们只是以消极的方式对抗这个世界。但仔细想想,又是哪里不对。他们太过去脸谱化了,你甚至叫不上来他们的名字。他们看透了世界的平庸,又无力超越这平庸。他们无力成为一个有着身份标签人格完整的“我”,又不屑于成为见色起意杀人越货的“他”。这种矛盾让他们很痛苦,但是真的,连这种痛苦都很平庸。
于是人们开始拿爱情来逃避自我,下到初中小学生,上到政府官员耄耋老人,不外如是,这似乎成了一种习性。现实中的无力感,让爱情成了他们的避难所。爱情作为一种劳动密集型产品被大量加工出来。说到底,要改变自己很困难,改变别人更难,剩下的容易改变的只是自己和别人的关系。更甚者,他们在妻子和情人之间跑来跑去,为保守秘密斗智斗勇,以此来获得短暂的存在感和心灵的慰藉。这些风流债,有些还了,有些还不了,有些被发现继而上演武斗、家庭破裂的狗血剧,有些则被永远埋在了心底。不论发现与否,他们都成了空虚的傀儡,就像一个得了肺病之人,不断给自己吃胃药和肝药。再多的小三都拯救不了他们,因为一开始就没有对症下药,反而有可能因为吃错药了而加重病情。自我是一个深渊,它如此庞大,爱情不可填补。
人生最大的悖论似乎就是逃跑了。脱离社会、逃离北上广、腐宅、废柴已成为时下网络热词,相关的书籍和电影卖到脱销,可见“厌世”的情绪正像瘟疫一样悄悄蔓延开来。或许大家已经认命,开始逐渐知道,似乎逃也逃不掉,《麦田里的守望者》霍尔顿没有逃掉,《兔子快跑》里哈利没有逃掉,《活着》里福贵没有逃掉,《洛丽塔》里亨伯特没有逃掉,《陆犯焉识》里陆焉识也没有逃掉。“人生注定失败”就像一道符、一道魔咒一样,贴在了每一个人的脑门上,逼迫你乖乖就范。更可怕的是,它不因阶层而异。精英阶层固然生活更加舒适,但是社会对他们的期望值也随之升高,所以他们和梦想的相对距离,和底层与梦想的相对距离其实是一样的。生活不同,烦恼相同,谁也揭不下来上帝贴给人类的“存在的虚无”这张符咒。
逃跑是一种逃避吗?或许是,但如果理解为“收缩”似乎更合理一些。与这个社会更少的接触面,会不那么累。说到底,这个社会信息和人际交往的方式太过发达,与过去车马邮都很慢的时代相比已几何倍增加了我们与社会的接触面,那么“缩”回来似乎就成了一种本能。我不反对这种做减法的方式,从20岁的后半程开始,我已在有意收缩我的接触面,30岁以后,这种趋势会变得更加的坚定和快速,但这种收缩是有策略的收缩,是一种内心笃定、打算长期精耕细作于能确定获得正向反馈的有着积极意义的收缩。这种收缩过后,人不是静止了,空洞了,与大多数不断询问“我能干什么”不同,我将在“我喜欢干什么”的问题上持续耕耘,我的内心深处仍有熊熊火焰。我仍不忘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我相信,即使梦想的雾气散尽,裸露出来的是苍茫时间里依然精神饱满、四肢有力的我。
所以我反对买买买式的收缩,“化焦虑为食欲”、“工作这么累,我想去世界看看”、“包治百病”式的收缩。它只会使我们的恶习变本加厉,除了拉动GDP没有任何正向意义。很多年轻人只知道要花钱,却不知道如何更好地花钱,绝大部分人只是打着这种高逼格的幌子及时行乐。你可以不成功,但不可以不成长。成熟并非有的选,而是知道什么可以不选。
当然,谁都有绝望的时候,谁都有选择绝望的权利,但如果可能,在绝望的同时不要唠叨。比起《纽约提喻法》里卡登的剧场式的充满惊恐的死亡,我更愿意像《猫和老鼠》里的Jerry以及《肖申克的救赎》里的Andy那样,身手矫捷、加满智慧地与这个世界搏斗。
无限风光在险峰。
二十岁里的这十年,因为能力因为格局因为懒惰,只爬了一些不够高不够险的峰,有些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峰,只能算小山包。但现在,都翻篇了。
而立之后的十年,我想朝着心中的圣山从容迸进。我的梦想不在英国,我的梦想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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