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摩洛哥,今天是独自隔离的第四十六天。
昨天日中,室外温度到了四十度,站在阳台上,热浪暗涌。
二凡说,希望今年的夏天快点来。
这一切太像电影,发生了太多也太快,日子仓促踉跄。
而我,在不被注视的经纬上的一点,北非,近郊区的公寓里,没有对生命安全的顾虑,也没有失业的烦恼,在这终将成为历史的时间里,若无其事地光脚走路。
疫情开始大爆发的时候,心里记挂着世界各地的那些不再联系的朋友,翻出存下的邮箱,想一一写信问候。
最后决定抽样调查,发了三封。
一封,写给在美国的Eric,一封,给比利时的Chole,还有一封,给越南的Lady Nona。
所幸,都活着。
怀着对概率学盲目的信仰,混杂着懒惰和侥幸心理,继续山顶洞人的生活。
二、
据说隔离的时候厨艺会长进,可我的饼干却做成了烤焦的馍馍。
做饭的时候没轻没重,一下子搞了三天的炒饭都是有的事。有一段时间,活得记忆混乱。
直到小区安保上门缴物业,感叹岁月流逝,也感叹物业收费的勤快,保安Hamid收钱的时候,象征性地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换煤气。
我想起房东去迪拜前对我交代,Hamid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如果你懒到不想买菜,他可以帮你,用绳子系着菜篮子,从阳台放下去给他。
小费到位就好。
当时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出病毒事件,只是两个女人探讨如何将生活的便利最大化。
我和房东基本上没事不聊天,但偶尔她会给我发几张她未满一岁的女娃的照片,孩子取叙利亚女孩的名字,花了不少钱在美国出生,美国籍的宝宝,据她说,已经安排好了将来做飞行员,因为作为妈妈的她是空姐。
不知道娃娃对这个安排有没有什么想法。
三、
在三月二十日开始隔离之前,大M就帮我各种采购安排,整日絮叨,让我别出门,总体而言,给了我很多帮助。
近半年一直在问自己,这就是爱了吗?
大M过去是个浪荡子,他驾着破摩托带我一圈圈兜马拉喀什,告诉我每个角落的故事,初恋和吉他,迷乱的药和酒,车祸和濒死,瓦尔扎扎特和电影学院,汤姆克鲁斯和碟中谍,还有许许多多,听上去太过武侠的青春。
如今的他买菜会砍价,遵守交通规则,不抽烟不喝酒,给我做饭,离开的时候为我盖好被子,无休止地给我讲道理,希望我能做一个好孩子,他成了那样子的大叔。
大M深爱过一个女人,也是他第一次认真爱的人,谈婚论嫁的时候发现对方隐瞒了一个10岁的女儿,在一起四年,竟然没有发现,我觉得大M真的瞎。
我猜,在那女人之后的所有邂逅,他都小心谨慎。
每次望进他眼里,都觉得一片空白。
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说着刀光剑影的过往,形容和语气都很用力,明明他在看你,你回望却什么都没有。
他会被你逗笑,脸部43块肌肉合理运作,他想要继续拍电影,可日子拮据,距离梦想看上去似乎还有一万光年,电吉他年久失修,剩下一根弦苟延残喘,在命运的夹缝里努力整顿自己,过早地生了白发。
我更多是心疼,是好奇,是希望自己的青春也能那样热血的渴望,不是爱。
他试图分析讲道理,告诉我这是爱。
或许这些年他降低了爱的标准,即便眼里没有光,心里落霜,满打满算,也可以凑出一个爱字。
然而,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基本上可以判断我是一个能够独自终老而不觉孤单的人,不需要别人来补充自己,因此没有必要凑活。
决定和大M相忘于江湖,规劝了他近十次,估计他现在也能轻巧地放下了,毕竟我到底不相信他爱我,于我们而言,不痛不痒。
四、
最近刚看完一本叫做《时间的秩序》的书,从物理学角度分析时间本质的书。
“永恒有多久?”爱丽丝问道。
“有时,只有一秒。”兔子回答。
时间只是一个用来模糊地感知世界变化的参数,它不是一个独立于世间万物、铁面无私地从过去流淌至未来的东西,它只是人类诸多固执的幻觉中的一个。
时间被重力和速度影响,在空间中的同一点可以有不同的时间。
它同样没有方向性,“这世界有过去、当下以及未来的区分”,这个误解,被我们理所当然地接受下来。
毕竟,相信这宇宙有某个恒定的存在的这个想法,多少会给人安全感,谁愿意承认,这世界只是疯狂的一团无意义。
石头和人,都不过是不断振动的场,“拥有”,这个词,也是语言系统中诱人的误解。
我们都不过是力的瞬间作用,是复杂的振动,是粉碎重归尘土前短暂的模糊形态,是元素间的相互作用,是新石器时代人类的遗迹,是一群孩子使用过的武器,是本体论的隐喻…
读完这本书,心里其实是踏实的,因为过去我总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时间、使命、意义、价值之类的词汇,压弯了我,如果本质上我不过如此,那么在做决定、做事情的时候,多少能轻松些。
“这是一个清澈的世界,清风吹过,美丽如峰峦,亦如少年龟裂的嘴唇”。
时间就是人,就是变化和无常,是宏大也是渺小,是执着也是释然。
如作者说的那样,这个被剥离至本质的世界,闪耀着荒芜与恼人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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