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每天有成千上万条信息扑面而来,很厌烦,这时若拿起一本诗集,在半懂不懂的字里行间慢慢琢磨语意,当发现诗歌里竟然说出了自己心声时,那种欣喜不亚于在混沌中得到了几瓢清水。
读梁秉钧的诗集《雷声与蝉鸣》,大概就是这种感受。
梁秉钧(1949-2013),笔名也斯,香港著名诗人。上世纪60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第一本诗集《雷声与蝉鸣》收录他16岁至28岁的作品,诗作清丽睿智,被誉为“香港文学形塑人”“香港最好的书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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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诗歌来探索城市
这本诗集是梁秉钧的第一本诗作集合,横跨他人生最青春活力的16-28岁,取名为《雷声与蝉鸣》,大概是因为“雷声”和“蝉鸣”是夏日最经典的意象。
正如封面上所写:
雷声因天空而发,
蝉鸣因土地而发,
这本诗集是因人心而发。
也斯的声音,
究竟近雷声或蝉鸣,
如果一定要在两者之间拣择,
他的声音会近乎蝉鸣,尖锐及坚持不绝。
而他之所以选择夏日意象,或许是因为夏天的丰盈、盛大、郁热和喧哗。夏天是地处亚热带的香港最漫长的时节,最适合作为书写香港的季节背景。
大多诗歌都比较抽象生涩,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读不懂”,但这本《雷声与蝉鸣》,选择的意象要么是一些平凡街景、特色小吃,或者普罗大众的人物形象,作者从一个孩子对于事物的好奇角度,侧面写出这些无比真实的场景到诗里,再进行“诗化”,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在平凡的日常中发现诗意,这是一个诗人的自觉。
《雷声与蝉鸣》里,我们会发现一连串地名,点缀在诗题与诗行中间,比如《傍晚时,路经都爹利街》《五月二十八日在柴湾坟场》《巴伐斯街的公寓》《罗素街》《北角汽车渡海码头》《新蒲岗的雨天》……
有意思的是,这些地点我们并不熟知。
在对于如何表现香港城市空间的问题,也斯曾经说:“ 我们从来没写过旅游协会介绍的香港,例如山顶、浅水湾日落,尖沙咀钟楼,这些被认为是典型代表香港的地方。我不喜欢带着一套固定的观念来讲香港。所以我们尝试撇除那些观念,自己摸索方法来写。我用文字来探索一个城市或一条街道,但也不免建造一些新的意义出来。”
△Yelena Bryksenkova [俄罗斯]-2-
万物皆可成诗
当初被这本诗集吸引,其实是因为那首《中午在鲗(zéi)鱼涌(chōng)》。
有时工作使我疲倦
中午便到外面的路上走走
我看见生果档上鲜红色的樱桃
嗅到烟草公司的烟草味
门前工人们穿着蓝色上衣
一群人围在食档旁
一个孩子用咸水草绑着一只蟹
带它上街
我看见人们在赶路
在殡仪馆对面
花档的人在剪花
在篮球场
有人跃起投一个球
一辆汽车响着喇叭驶过去
有时我走到码头看海
学习坚硬如一个铁锚
有时那里有船
有时那是风暴
海上只剩下白头的浪
人们在卸货
推一辆重车沿着轨道走
把木箱和纸盒
缓缓推到目的地
有时我在拱门停下来
以为听见有人唤我
有时抬头看一幢灰黄的建筑物
有时那是天空
......
有时我走到山边看石
学习像石一般坚硬
生活是连绵的敲凿
太多阻挡 太多粉碎
而我总是一块不称职的石
有时想软化
有时奢想飞翔
“有时工作使我疲倦/中午便到外面的路上走走”,在难以逃离的工作中,人处于一种紧张压抑的状态,这时候就需要逃离格子间,出去透透气,重新打捞自己,于是诗人选择午休去感受身边的一切。
后段描写了“生果档上的樱桃,用咸水草绑着一只蟹的孩子,卸货的工人”等意象,朴素的语言表现出了这些事物的质感,却没有过多去渲染,保持着一种清醒的冷色调,只有最后寥寥几句,透露了自己的想法。
生活是连绵的敲凿
太多阻挡 太多粉碎
而我总是一块不称职的石
有时想软化
有时奢想飞翔
△Salvador Dali[西班牙]在那首著名的《寒夜·电车厂》里,通过灯光、街灯、电车等描写了香港晚上冷冷清清的街景,“灯光嵌在寒冷的黑暗中”,带着一阵寂寥的寒意,作者在自说自话,或许是因为在这个城市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也可能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飞速发展的香港来不及去观照这些。
以《傍晚时,路经都爹利街》为例,几乎全用白描,描写了街上所有的小景,再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排列在诗中。从“巨大的电线轮辘”到“抵着石的楔子”,再到”工人留下的白色电线和煤气灯“,都是都爹利街的特点,平凡的景致充满着象征意义,充分展示出香港热闹背后的真实面貌。
△Einar Jolin [瑞典]《雷声与蝉鸣》就像一张浮世绘,让你必须认真查看,在渔村、面包店、百香果、电线杆、黄叶等意象中,感觉在诗人眼里万物皆可成诗,或许,生活就是一首无数行的叙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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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中带着一丝疏离
诗人梁秉钧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他对这座有着殖民历史的城市有着独特观照,他自称是“城市的闯荡者、观察者、陋巷摊子旁的游击队员”。
△70年代香港街头他的诗有自己的语言和味道,这种味道不同于我们熟悉的汉语,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隔膜感,亲切但不亲昵。
诗人一一描绘着身边随处可见的日常事物,情感质朴又直接,充满了城市烟火气和诗意,但温暖中又夹杂着片刻清凉,读起来感觉很理智。
城市的日常并没有引发他的过度思考,字里行间反而保持着一份冷静,加上独特的语言风格,成了他的行文特色。当然,这可能也是诗人这个身份与社会的真正疏离,也表现着香港人在忙碌中的情感失落。
16-28岁的年纪,真是充满了年少的清澈和清醒。
△西班牙摄影师Miguelitor的作品,香港海边同样是写日常,同样是白描手法,海桑的《我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 《不如让每天发生些小事情》显得更亲切,更能贴近我们的生活和情感,但其实亲切和疏离,都是我们情感中的一部分,并不矛盾。
所以读也斯的诗,需要那么一点点耐心,才能隐约体会白描背后的情感,如果认真地读下去(尤其是朗读),可以领会到这种风格韵律独特的美。
△香港特色“有时工作使我疲倦/中午便到外面的路上走走”,如果你也陷落在无法挣脱的城市巨网中,那试着给自己找一丝缝隙吧。比如雪花从天而落的短暂惊喜,比如在咖啡店发呆,或是在楼下墙角抽一支烟。
城市密度将人的生活压得薄如纸片,但不管如何拥挤,只要你愿意多走几步,去发现日常中的美好诗意,就能迎来救赎,即便这种救赎是短暂的,但只要拥有片刻,日子也就能过下去。
注: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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