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举1

陆凯唯一的人生污点，其实根本也算不上什么污点，那不过就是一场意外，一时冲动，世界尽头万物本源一粒温柔的小种籽。这种籽在中国播种，花却开在英国伦敦。

陆凯讨厌伦敦，多半因为伦敦的天气。伦敦的天气总是阴不拉几透着湿，冬天侵入骨髓的湿冷，不同于陆凯习惯的中国北方的干冷，冷却爽利。这里夏天倒是凉快，只是太短了些。8月上旬一过，天就转凉，9月开始，竟然就要穿大衣。

天气缺少温度，人也跟着没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然环境决定了岛民性。英国人是阴阳怪气的，伦敦人尤其如此。虚伪的伦敦音，连要饭的也假惺惺地手里举个慈善的小红旗。

上了年纪的人虚伪藏在礼貌后面，第一次见面会说，“Hello亲，你好吗？”那个亲带着上翘的音调，显得多么惊喜似的，好像他们是睿智而毫无偏见的，这个窄小的海岛生来也是兼容并包的。

年轻人的虚伪藏在冷漠里面，无论男女，他们是难得一笑的，好像每个人都有多深沉。弗吉尼亚说“英国人在绿草地上散步的时候，也会联想到地下面埋着的死人”却不是指这些人。这些人只是用沉默来掩饰粗鄙无知罢了。到了酒吧里，这些沉默立即就显原型。英国人酒品差，大概仅次于日本人。

还有，陆凯不止一次被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孩子拦住，“先生，帮忙买包烟吧！”法律规定禁止销售香烟给16岁以下的青少年，这些孩子，目测顶多十一二。再有，年轻女孩子的裙子，不管多冷的天，在大腿根部一转就没了。

金发碧眼苍白的肤色，眼睫毛却要刷成浓密的黑色，再配上血红的唇，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吸血鬼。一团活动的热腾腾的肉欲的化身。据说很多白种女孩都吃雌激素（口服避孕药？），所以性欲特别旺盛。在这里女孩子都是主动的，男孩子只要不是太蠢太囊，基本都不会短缺女朋友。

但这只是白种人和白种人的游戏，陆凯这种亚洲男孩子，实在是销路不佳。有些白人女生尚且会青睐黑人男孩，但亚洲男孩，真的是绝少人问津。语言障碍，又不够自信，体能通常也是差的。这里多么崇尚体能，好像是东西方文化固有的差异。

陆凯初来了一阵的确心里着慌，自己在这里简直就是个loser。上课听不懂，课堂演讲语无伦次，也没有朋友。女孩子不嘲笑他已经算好的，更别说青睐有加。尽管他一米八的个头，长得也不寒颤。

他的学校，中国学生很少，他所在的专业一共三个中国学生：一个台湾人，一个香港人，一个就是他。香港人不会说普通话，台湾人，你懂的。

陆凯在国内还算低调，到了这里不得不高调，靠着这种高调，他还能找到点自信的理由。

开着敞篷车沿着公路一路狂飙下去，巨大的伦敦眼在铁青的天幕下泛着白光，泰晤士河畔呆呆地杵着玻璃子弹头，灰蓝的鸽子扑扑扑从石子路上飞起来，拿咖啡的行人，绿色街心公园，红色电话亭后面是咖啡色的大本钟……

这些东西贴着车窗一闪而过，脑海里同时正在上演蒙太奇：青春期的性压抑，装修豪华的样品房，还有女孩子令人难忘第一次身体的战栗。

没有人生来是嫌贫爱富的。婴儿就像狗，他们不懂得贫富。贫富是教养的产物，比较的结果。所谓狗眼看人低也是看主人的眼色行事。但到了成年，教养和习惯沉淀起来，塑模成型，有钱就有自信，在哪里都是一样。

陆凯惯用的伎俩是带女生兜风，简直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却屡试不爽。曾有过一个女孩子，从车上下来就腿软软的，腰款款的；又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看到红色的跑车就雀跃不已。再有一个女孩子，踩着恨天高依着车门，比着剪刀手甩着长头发，仿佛自己是车模。还有一个女孩子，靠着车窗眼睛就湿了，扭头望着驾驶座上的人，好像透过一双泪眼看到了多久远的将来……

太多的女孩子，陆凯并不想从她们身上得到什么，他只是渐渐喜欢上不同的女孩子坐在自己车里的感觉。身边有一个人，况且是这样年轻漂亮又活泼的人，让自己对于异国生活的一点不自信，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但是大多数女孩子并不能给他足够的安慰，她们本身也是不确信不自信的。虽然大多打扮得花枝招展，开口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英文自不必说，操着第二语言仿佛就像戴了面具或者得了残障。她们只能表达空洞的意思，并表达不了真实的情绪情感。

她们和陆凯一样不断寻求认同，嗓音是空洞焦躁，让旁人听着帮着一起难受尴尬。长此以往仿佛也影响了她们的中文表达，把千篇一律的流行语时不时地挂在嘴边，一下子这个词大家都知道，就乐不可支笑一通。这些女孩子太俗气，也太普通。

今年有大约6.5万中国留学新生会远赴重洋来到英国留学，陆凯期盼着这里面能有一个他的知己。

陆凯隔一段时间会和父亲通个电话，但从不打给母亲。通电话不是为了要钱，陆凯在伦敦帝国理工学院申请到奖学金，同时还打两份工，生活费绰绰有余。

打工上课来回奔波，一方面因为累，另一方面又想显示自己的无所谓，陆凯一件T恤可以连续穿几天，直到白色的盐渍透出来。他本来就是这样故意地有点不修边幅，直到在这里遇到他第二个女朋友，“宠儿”。

宠儿是中英混血，芳龄19，美得让人想抽她。英语是宠儿的母语，她又是一朵交际花，朋友无数。这朵英国交际花如今是他陆凯的女朋友。陆凯怀着这样朴实的虚荣心，拜倒在宠儿脚下。“宠儿”是这位姑娘的绰号，可见这女孩儿有多么骄纵。但是陆凯愿意宠着她，因为她让他总算有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