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她一直背对着我,长长的头发顾不得束起,散落在前面的那些依着肩膀晃动,又顺着脸颊铺开,总是能垂直于地面。后面的头发长到肩胛,有几缕飘起,像是与她的深紫色大氅毛衣产生了静电反应,显得有些凌乱。
她的手呈青白色,很利落,一看就是做惯了家庭琐事。也很骨感,似乎只有皮骨和几根血管组成,所以看起来很长。偶遇一个动作,她不得不面朝我去拿床头柜上的小音箱。藉此,我得以看清那夹在褐红色头发中间的一条脸,那是一条算不得漂亮的脸,而且气色极差,呈暗黄色,就像长年累月被阴云笼罩,久而久之也就暗淡无光了。她画着两道细长的月眉,眉头略显隆起,像是随时随地微蹙着。眉心,两道很深的八字竖纹,写在布满阴郁的脸上,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撇一捺,却恍若刀刻一般,道尽了岁月不肯轻饶的愁苦命运。
月眉括下的那双眼像鱼的身体,眼角的鱼尾纹如打开的扇面,最长最深的一条快要延伸到太阳穴下方。眼睛不大不小,许是瘦的缘故,看着很薄。眼珠微微发黄,动与不动都显不出神采。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让人看着就发闷!
眼下青黑色的眼袋隆起,又微微下垂,差不多能与颧骨一较高低,倒是非常显眼,衬托着那对无神的眼睛也有了一些具体感,即便如此也没有曲颖的大,连三分之二都赶不上,就更甭指望它们能顾盼流波,纵媚传情了。印堂下半寸才起鼻梁,显得鼻子很短。人中也是浅而短,一看就知道没什么福相。细薄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看上去倒是很性感,可惜被上半部分拖累,也可惜了那一张好端端的瓜子脸。
我不知道她是谁,不,是记不起她是谁。但我仍能从那张命运辨识度极高的脸上,隐隐看到一个似乎是被命运看透、强奸、又长期玩弄于股掌的女人。又也许是曲颖的出现,一下子提升了我的审美观,加之忆起一段朦朦胧胧的旧情,心中难免偏袒。眼前的这个女人,客观点说,如果气色再好一些,再年轻个十来岁,应该算得上清秀,百里挑一有些言过其实,但十里挑一当是绰绰有余。再联系到她瘦削的身材,时常佝偻的脊背。在年龄上,我估计这位大姐应该在37到40岁之间。
终于,她忙活完了,把行李包放在门边,又扶着门框对着走廊长长呼出一口气。
见她关闭房门,我以为要开始一场谈话了,关于我,关于她,关于我们,我想她总要倒一倒苦水,再对着一脸懵逼的我抱怨一番吧。我在心中用灵魂正襟危坐,看着她,眼睛也比先前张得大了些。
可她却只是背对着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的同时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低头摆弄。时而会用手抚过面额,然后将脸颊一侧的头发捋至耳后。我感觉那中间她像是擦了一把汗,又像是抹了一把泪。直到那动作重复三次以上,我才认定她是在抹泪。脸颊两侧的头发都别在耳后,如果是汗,在近乎静止中,也早该擦没了。闭上有些酸涩胀痛的眼睛,蹙起眉头,我还是没能想起她是谁?
又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吱呀呀”地开了,我突然想到可能是曲颖回来了,心头一喜,急忙张开眼睛。
门口,站着一个小男孩,他虚眯起眼睛看着我愣神儿。我也用愣愣的眼神怼过去,同时心情跌至谷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起那种看见怪物的小眼神,背着沉重的书包走进来。
“妈,他诈尸了。”小男孩淡定地说着,瘦小的身体一扭一晃,就甩下书包随手放在地上。然后站在女人身边继续看我。
我不知道他是否理解“诈尸”这个词的意思,但他眼中毫无惧意,似乎还隐隐地透着一股喜悦。难道是和我小时候一样?只要有妈妈在,就什么都不怕,就只会好奇?
“他那是睡醒了。赶紧做功课,今天早点回家。”
女人起身,把椅子让给小男孩。
小男孩在椅子前蹲下,伸手拉过只比自己矮一头的书包,从里面翻出作业本,趴在椅子上写着。
我看着他,小小的脑袋紧贴着作业本,也紧贴着笔杆,思考的时候一张嘴就可以咬到笔帽,这个孩子那瘦劲真随他妈!
女人拿起一个脉动瓶子,拧开瓶盖,在我面前用手指敲了敲。看见里面荡漾着淡黄色液体。我脸一红,赶紧拼命摇头。实际只是微微晃动,强烈的只是情绪。
女人开导:“别不好意思,这些年咱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见我还是摇头,女人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又拿着脉动瓶子回来。瓶里空空如也,瓶身挂着几滴水珠。
“妈,我做完了。”
小男孩收拾起作业本,刚要放进书包里,就被女人一把夺走。他赶紧向后退开两大步,不敢抬头,就尽量翻起眼睛观察女人。
女人翻看着作业本,渐渐皱起眉头,同时咬紧嘴唇,整张脸如渐被阴云经过。彷佛眉眼间裹满了伤春悲秋的愁,齿间又咬死了心灰意冷的恨。“一会收拾你!”她忍无可忍地奋力一甩,纸页在空中哗啦啦卷起,作业本翻着跟头砸到小男孩头上。吓得他一个激灵,赶紧跑着去捡。她那副穷凶极恶的样子,即使我这个成年人,也免不了要在心里替那个小男孩打一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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