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至清明,塘前新柳绿了一半,坟头枯草却还未见转活的迹象,有一些却是刚刚给人拔起的,坟上添了新土,焚香烧纸后留下的灰烬尚带着火星。路上行人步履沉缓,便似他们思念故人的心情般沉重。
父亲将点燃的一束香放在太爷爷的坟前,拜了一拜,转身走了。我在后面远远跟着,见父亲走得远了,便停下脚步,回转身去,在一座长满枯草的荒坟前停住。旧坟新鬼,这话原也是不错的,坟里埋着的人不过才躺进去三年,而这坟却似荒了几十年一般,杂草丛生。
坟里埋着的人于我是极熟的,按辈分,我该称他一声三伯,他是个悲苦可怜的人。
三伯膝下有一子二女,小女儿燕子与我同岁,小学时还是同学,三伯是个肯吃苦能干活的人,三娘为人也极善良,这样的家庭该是很不错的了。然而老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三伯有个极大的缺点便是好喝酒,近乎到了嗜酒如命的地步,且每每烂醉之后便发狂发癫,三娘不知为此白挨了多少打,他每次醒来,又奉以极深的歉意。日子以一种在外人看来还算和谐的状态维持着,直到有一次矛盾的全面爆发,这个家庭便瞬间支离破碎。
那时我还在三年级,有天正上着课,外面淅沥洒着小雨。忽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披着破烂雨衣闯进教室,满屋的小孩唬得一阵大乱,老师还不及过问,那人环顾一周,径直走到燕子的课桌前,拉了她的手便走。我坐在一旁,看得清楚,是三娘,只是她满脸的血污,模样甚是可怖。
后来听母亲说,三娘带着孩子去了外地,没几年便又改嫁,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倒是燕子回来过一次,三伯激动地把这些年攒下的钱全给了她,只是燕子的态度依旧冷淡,并没见出几分久别重逢的亲热,住了没几天便也走了。
从那以后,三伯拼了命似的干活,不要命般的喝酒。
有一年寒假回家,我在街口遇见了他,彼时他正靠坐在墙根处晒太阳,一张蜡黄的脸本是毫无表情,见我走过来,抬头端详了半天,终于绽出一抹笑来。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斥着亲近、关怀、害怕、嫉妒、失落、绝望,复杂之极,而面上却又无表情,那张近乎枯干的脸看上去着实吓人,直到两眼也失了神色,我不敢再看,慌忙别过,逃开了。
不久之后他便离世,本家的大伯、二伯料理了他的后事,真是可怜,他的坟从未有人来祭拜过,那荒草年复一年的肆意生长,渐渐连成一片,连着埋在里面的人,终至于模糊不清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