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在坟上

家里的发财树被我浇死了，三根粗壮有力的枝蔓死了两根。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房间一角却枯枝散叶，就差一墓碑立那儿。买它是镇宅、聚财用的，所以一周一脸盆水伺候，生怕它老人家过不滋润。我本好意，可惜，我高估了它的肚子，它低估了我持之以恒的耐心。

买树的时候，店家告诉我说：“这玩意儿好养活儿，一月浇半盆水，长得旺着呢，特别适合你这种年轻人。

我误会了，我以为店家的意思是说，这东西懒人养也没事儿，偶尔浇水不用管也能活，常浇水活得更好。我自诩勤快人，为了些虚无的风水命理，对它关怀备至。无奈，发财树本身是不需要太多水的，过量的水份会让它根茎烂掉。厨子不知不觉变成了刽子手，午夜梦回，看到它呲牙咧嘴扑到我身上，大呼还我命来。

少有的耐心没用到正地方，造成一盆两命一半残。心里不舒服，万物众生皆是生命，个人导致人家上西天自愧罪过罪过。

小时候，我奶奶一看到我吃了半碗饭，就满面愁容。她把我吃半碗饭的原因总结在饭菜不可口上，那会儿她变花样一天做四五顿，我吃不下就到处跑，她端着碗满巷子追我。我奶奶很爱我，但我真的饱了，她不听我的，我只能跑。

动物会开口，植物不会。开口是动物和植物除了生物类别不同外最重要的区别。人和别余动物的区别，在于人想活得千奇百怪，动物只想活着。植物有想法吗？自己虽不是植物但认为一切自然生自然长的东西都有思想，万物既以存在，就有存在的意义，意义就是思想。因为不会自产自销，所以动物范畴里想得多的活得时间长，所以人比猫狗、袋鼠要活时间长，王八和龟是异类是某种象征。植物会光合作用，所以植物即便想得少，活得时间也大大超过动物。一棵树只要你不像我一样臭不要脸乱动它，你不在了，他一定照样风雨飘摇，该结果结果，该落叶落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自带续命能力。

我这盆发财树之所以死，一方面是我乱动它，另一方面大有可能是因为人有了房子，植物从大自然被迫移到室内，植物憋得慌了，就想得多了，就活不过人类了。

如梦如幻，坐在办公室，一道道隔板隔着老张的文案，隔着小李的文案，隔着我的文案。马上下班，透明玻璃那边，总监正皱着眉头，显示屏印着他脸蓝汪汪的。心里想着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低头奋笔疾书，键盘敲得叫喳喳。气氛紧张，总监业余骂人，爱好开人。一个创意一帮人抢着表现，老张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小李想买个代步车，我想换个电脑。极尽所能，绞尽脑汁，不一样、个性、突出产品、渲染价格，老中青，首要是青。迷迷糊糊看到桌上仙人掌的刺儿好像我的腰一样是弯的，无形的战火此起彼伏。桌上眼花缭乱，心里却想着好想当棵仙人掌，自产自销，谁碰我扎谁，总监碰我死里扎。

老张动了，小李紧随其后，我腿开始乱抖，咬牙保存摁了打印。最后，老张以经验和速度通过了，我和小李没有通过。

老张扶着桌子下班去买奶粉，小李继续加班，我吼着你大爷从梦中惊醒。老张和小李消失了，电脑旁的仙人掌还在，刺儿确实是弯了，转过整体一看，后面黄了一片，依稀记起自买了就没浇过水。抹了把虚汗，发现此时比梦里快乐，现在比以前释然。默默给掌兄浇了点水。

观赏是人创造出来的，没问端花盆的时候发财树同不同意，没问折断玫瑰的时候玫瑰疼不疼，没问随地大小便的时候青草会不会羞红了脸。生活是人创造出来的，老张会跑、小李为了汽车能加班，我能说你大爷。掌兄就可怜了许多。

人能繁衍到至今60亿，独霸天下，不外乎会开口，会反抗、会跑，会说你大爷。

草长在坟上，坟在草在，草比人活得长。但坟不在草不在，人不在，魂在。噫吁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