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摸着黑,没有点灯,怕那亮光。
好像这样,我就能感到安全。
放着音乐,音乐缓缓流出,那些白天的繁忙和焦虑都走远了,此刻,只有你,和我。
1
男孩阿笨,呆头呆脑的,一副傻里傻气的样子。
他是我的表哥。
小的时候,他并不傻,他是个正常健康的孩子。细长的眼睛里总带着狡黠,有点顽皮,瘦削的脸庞显得颧骨很高。
那时候,他很冷,即使是对着你笑,你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他说的话也是真假参半,没有人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总爱和竹子作伴。
没错,打一出生,他就住在山里,那里也曾是我的老家。大山深处,一共有几十户人家,都是吴氏家族。
表哥也姓吴,而我姓李。
冬天的大山飘满了雾气,层层遮盖,很少有雪,后山里,有一片竹林,那里是表哥的钟爱之地。
他总是静悄悄地潜入,而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
山里人爱砍竹子,用作滑雪的道具,我也爱玩,绿葱葱的竹子让原本平淡的生活注入了活力。
在农村,砍竹子就像杀猪宰牛一样简单和必须,生活是企及不到的,而生存才是他们严苛的法则。
2
那天,我们高高兴兴的再去砍竹子时,却看见了消失许久的表哥。
他出现在人群里,昂首站在了竹林的前面,却满脸怒气。
人群哑然,不明所以。
他的表情狰狞,胸膛喘息得剧烈,以为他得了什么怪病。可他的眼睛却炯炯有神,那里透出一片清澈的明亮,像孤傲发怒的天使。
原本吵闹的人群,变得格外安静,都瞧着这个怪异的小孩,内心里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直到过了很久,久到表哥的气息平稳下来,接着,他说出了一句话,莫不如说是他的神态,让我铭刻于心。
“不能砍,不要砍。”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像低吟,像呢喃,唯独不像发声。
片刻,人群又嘈杂了起来,一个健壮的男人一把推开了他。
剩下的男人抄着斧头和镰刀奔向了竹林,而他被人们冷落一旁。只剩下了一堆妇女的议论声,“这个小孩有毛病吧,整天见不着人,还瞎出来疯,脑子怕是坏喽。”
后来连议论声也消失了。
他站在竹林前面,神色痛苦,像追忆,又像缅怀,流出的泪水被双手悄悄抹掉。
然后,他走了。
那是我离开前最后一次见到表哥。
3
两年后,我妈又将我转回老家附近的县城读二年级。寒假期间,我又回到了老家。
见到了表哥,他突然学会了微笑,对着我露出纯真的笑容。
只是,他不认识我了。
后来,听外公说,表哥在外面鬼混,结识了一帮朋友。可没多久,帮派不和,混战中,表哥的大脑挨了一棒子,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大脑也变得迟钝了。
表哥的爸妈,我的大表舅,表舅妈急忙从外地赶回来了,再也没出去过,他们陪伴了表哥两年,也没见好。
那个冬天很冷。
下雪了,鹅毛的大雪,片刻将寂静的大山覆盖了。
雪白的山峰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悄悄从门口溜出,雪花打在脸庞上慢慢融化成了一滴滴的雪水。
走过后山的分叉口,有两条路,一条通向竹林,一条通向大山深处。隐约的,我听见了镰刀切割的咔嚓声从竹林深处传来。
此时的大风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显得有点诡异,寒风将我脸上的雪水化作了冰,附在脸颊上有点不舒服。
我停下了脚步,几乎下意识的就向竹林深处走去。
竹叶攀附在昂然挺拔的竹子上,我困难的用手拨过一根根竹子,竹叶相互摩擦,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渐渐的,我看到了一个背影,挥舞着镰刀,动作敏捷有力,甩手的力度火候都恰好。他很认真,丝毫没有听见我的声音,继续挥动着手臂。
直到我感觉到了一丝熟悉,他慢慢转过了身。
表哥。
他右手拿着镰刀,左手握着刚砍下来的竹节,脚边还堆着一片竹子,眼睛却定定地望着我。
一副憨憨的样子。
然后,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脸上又现出了纯真的笑容。
像冬日里一股暖阳流过我的心田。
4
两年后,表哥患上了白血病晚期。
几个月后,他就走了。
乡邻们依然过着自己的生活,仿佛这个孩子从没出现过。
一年后,表哥的父母离婚了,那片竹林也荒芜了……
直到现在,这么多年,见到过很多种的笑容,都不及表哥。
我的脑海里总涌现出那句低语,还有那个淡淡的笑。
温柔而纯净,坚定而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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