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钏儿捧着提盒,跟莺儿一起走进怡红院的时候,袭人、麝月、秋纹三个正在跟宝玉玩耍说笑,看见她两个过来,赶忙都站起来,一面笑着说“你们两个这么磞的巧,一起来了”,一面把提盒接过来。第三十五回由此进入第六个场景:宝玉哄玉钏儿,归入贾府气运线,主要描写宝玉跟玉钏儿的互动。
上一个场景中,曹师已经很隐晦地对比过玉钏儿和莺儿。玉钏儿是上房的大丫鬟之一,莺儿是宝钗的大丫鬟,虽然身份相当,但莺儿行事谨小慎微,丝毫不敢大意,玉钏儿则完全没有顾忌。通过这种丫鬟之间的对比,让读者自行得出贾府内务管理松懈的结论。
这个场景中,曹师继续对二人的行为举止展开对比。莺儿在宝玉房里根本不敢坐,不管是杌子、还是袭人搬过来的脚踏;玉钏儿则满不在乎地在“一张杌子”上坐了。这种差别,往小处说,是玉钏儿比莺儿大方,往大处说,则可以说玉钏儿完全没有规矩。这一处文字里,曹师还插叙了一笔袭人“忙端了个脚踏来”给莺儿,表现袭人体贴入微。
宝玉一看见莺儿,“十分欢喜”,忽然又看见玉钏儿,不禁想起了她姐姐“金钏儿”,“又是伤心,又是惭愧”,便把莺儿丢下,先和玉钏儿说话。曹师这一段用了三个词儿形容宝玉:十分欢喜、伤心、惭愧。“十分欢喜”,是因为看见莺儿纯朴可爱,又是宝钗的丫鬟;“伤心、惭愧”则是觉得自己对不住含冤投井的金钏儿,与之前被暴打后昏睡时出现的朦胧幻觉形成呼应。
在莺儿和玉钏儿之间,宝玉选择了玉钏儿。这种安排,主要还是曹师需要尽快收束潜藏金钏儿的整条故事线,闭合相关线索,留待后续。通俗点说,就是要尽快翻篇儿。因此,接下来曹师为了给宝玉和玉钏儿制造单独交流的机会,首先安排袭人“恐莺儿不好意思”,又看见莺儿不肯坐,便拉着莺儿出那边房里“倒茶说话儿”去了。
袭人领走了莺儿,曹师就安排麝月预备好碗筷,过来伺候宝玉吃饭。宝玉不吃,只顾着跟玉钏儿说话搭讪:“你母亲身上好?”,玉钏儿“满脸怒色,正眼也不看他,半日,方说了一个好字”,宝玉也觉得很无趣,过了半日,才又陪笑问道“谁叫你替我送来的?”玉钏儿照样“苦丧”着脸:“不过是奶奶、太太们。”
宝玉从小在女孩子堆里长大,对女孩子们的心理非常了解。他一看玉钏儿的表现,就知道“他是为金钏儿的原故”,就想要“虚心下气哄转他”。曹师笔下的这种因果逻辑,匪夷所思,却非宝玉莫属。于是这个场景余下的文字,全部围绕“哄转”玉钏儿展开。
曹师先安排宝二爷“使尽方法,将人都支出去”,然后专心“陪笑问长问短”,玉钏儿虽然不高兴,但看宝玉“一些性气没有,凭他怎么丧谤,还是温存和悦”,心理就觉得过意不去,脸上终于“有了三分喜色”。宝玉第一阶段“哄转”目标顺利达成。
宝玉见玉钏儿神色有改善,就央求着要喝汤。玉钏儿不允,说“我从不会喂人吃东西”,曹师于是让宝玉充分发挥异性交往能力,按照“循序渐进法”,进一步改善跟玉钏儿的关系。
首先是声明立场:“我不是要喂我”,以此打消玉钏儿的戒备心理;接着是表现关心:“你递给我吃了,你好赶早儿回去交待了,你好吃饭去。我只管耽误时候,你岂不饿坏了”;最后施展苦肉计扮可怜:...“你要懒待动,我少不得忍了疼下去取来。”说着,便要下床来,拃挣起来,禁不住“嗳哟”之声。玉钏儿果然听不得也见不得宝玉挣扎吃痛,于是忍不住便起身说道:“淌下罢,那世里造了业的,这会子现世现报,教我那一个眼睛看得上。”一面说,一面“哧”的又笑了,端过汤来。至此,宝玉跟玉钏儿之间的关系破冰成功,第二阶段的进阶“哄转”目标顺利达成。
宝玉这时候才笑道:“好姐姐,你要生气,只管在这里生罢!回来见了老太太、太太可放和气些,若还这样,你就又挨骂了。”玉钏儿道:“吃罢,吃罢!不用和我甜嘴蜜舌的,我可不信这些。”。这时候,宝玉跟玉钏儿的关系,终于在宝玉百般主动关心下,突破了初见面时的尴尬,恢复到主子丫鬟的正常水准,第三阶段“哄转”目标悄然实现。
宝玉一鼓作气,继续上演“荷叶汤不好吃”的好戏。先写宝玉骗玉钏儿说“汤不好喝”,玉钏儿道:“阿弥陀佛,这还不好吃,什么好呢!”这是做惯了宝玉道:“一点味儿也没有,你不信,尝一尝就知道了。”玉钏儿果真赌气尝了一尝。宝玉笑道:“这可好吃了!”玉钏儿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宝玉是想让她也吃一口汤,于是便说道:“你既说不好吃,这会子说好吃也不给你吃了。”宝玉只管陪笑央求要吃。玉钏儿不给,一面又叫人来打发他吃饭”。这时候的玉钏儿,已经能够像袭人、麝月他们一样,跟宝玉一处“顽笑”,第四阶段的进阶“哄转”目标,再次顺利达成。
至此,第三十五回“宝玉哄玉钏儿”场景结束。这个场景中,玉钏儿在不到一顿饭的时间里,对宝玉的印象彻底改观,其前后态度变化之大,令人瞠目结舌。曹师笔下的宝玉同学,虽然每次看见漂亮的女孩子,都会产生一种特别的情思,却不入俗流,不起邪念,让人恨不起来,这不仅衬托出宝玉跟女孩子相处时高超的“哄转”技巧和效率,更突出了曹师对人性的把握,对读者情绪的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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