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大名许俊武,严格的说,是爸爸的堂弟。
小爷鼻梁高挺,络腮胡子刮得乌青,喜欢飚。
爸爸那几年在队里当会计,光景很好,1974年家里就是8间开的大瓦房,显赫一时。
我很小的时候他在村副业队拉板车。从曹洼大山皮炸石头,拉板车经过曹庄,山那边队,辗转到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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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辆板车迂回前行,拉石头到冲口修电灌站。那时候,国家兴修水利,要把小圩里面的水抽到近尖洼 和合义水库,然后再顺势放水下来,浇灌百亩农田。
小爷清早就要出门上工,锅里总留半碗炖鸡蛋,那是我最初记忆里最喜欢的东西。
鸡蛋淘饭是我早上的标配。姐姐那时候睡在前奶奶家 ,家里重男轻女,估计她是吃不上了。
小爷那时候还是光棍,烦恼的时候哼哼黄梅调儿。副业队有时候开伙,大家海吃一顿,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爸爸给小爷配了一只手表,宝石花牌子的,全钢防震。小爷时不时的甩开袖子,抬起左臂,看看时间。
那个年代,不看颜值,注重配置。有手表和自行车,相亲时能加分不少。
小爷和兄嫂住在一起,我妈妈也因此有了一个绰号,“牛大嫂”,从黄梅戏《牛郎织女》而来。
小爷快到30了,一个人进门,一个人出门。爸爸火急火燎地张罗给她找烧锅的(老婆),颇费周折。
和王家厅一家闹翻了,村里人去王家厅打架,拉回了许多家具,作为赔偿。
依稀记得,家里以前有个小橱子,上面2个抽屉,带圆拉环的,就是那次要回来的战利品。
那个年代,村民们非常团结。为了家族的事大家一呼百应,不计较得失,维护家族的名望和声誉。
我估计父母花了不少钱。后来妈妈说,这家总是伸手要东西。
今天说,“大哥啊,家里没有米了”,爸爸只好挑去一担米;
过几天又说,“大哥啊,家里没有柴火了”,爸爸只好挑去一担柴。
后来,居然找我们家要2床新棉花被子给他的儿子娶老婆。父母忍无可忍,也无力招架,只好吹了。
小爷迟迟娶不上老婆,爸爸妈妈更加着急了。
后来找到了狗球子的妈妈,盐桥的。
结婚时他们要了很多彩礼,后来又加了缝纫机。
爸妈实在没有办法了,愁眉苦脸,家底彻底掏空了。
妈妈后来瞒着家里人,去县医院卖了血,凑够了钱,搬回了一台“蝴蝶”牌缝纫机。
外婆狠狠地骂了妈妈,说她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妈妈年轻时身体尚好,在前面寡妇荷花的劝说下,卖了好几次血,每次400 CC,贴补家用。
妈妈后来说过,每次一大盐水瓶。
妈妈后来体质变差,估计和这事有关。
现在看到这种带着刻度,橡皮塞的盐水瓶,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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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来了,兄弟妯娌开始不和,闹分家了。
他们在大老头子家开会分家,我那时候两三岁,记不清谁主持的。
我那时候小,不知道大人在干什么,凑热闹,去玩,嗅不出现场的火药味。
大人们在气头上,小爷说我是他带大的。爸爸来气了,把我从椅子上推到地上,我吓哭了。
我无原无故遭了殃,当晚睡着了小奶奶家里。第二天和姐姐去了家婆家,寻求庇护。
狗球子和弟弟都在81年出生的。
狗球子做上招,大人们吃的豆芽菜就是我种的。
我和代和偷牛栏边的绿豆,埋在刺槐树下的沙子里,上面盖上稻草,天天浇水。
大约过一个星期,豆芽长到两三寸长,就可以吃了。
想想自己6岁就会种豆芽菜了,很是骄傲。
也就是那一年,吃完豆芽菜,我和敏娇都去老庄小学报名上一年级。
小娘扎着2只大辫子,矮个子,敦实,凶悍,飞扬跋扈的很。
妈妈软弱,不是她的对手。两家关系非常恶劣,常常吵架。
又一次,晚上为了几棵树,兄弟俩大打出手。小娘拿石头砸了爸爸的后脑勺,头破血流。
队里人将爸爸拉回来,头上包了毛巾,血渗出来,红红一大片。
妈妈打了几只糖打蛋,希望能补点血。
打架是儿时最恐怖的事,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本来是最亲的兄弟,现在变成了仇人,为了鸡毛蒜皮大的事,吵闹不休,真是莫大的悲哀。
记得小爷修粪窖时,喊爸爸去电灌站抬混凝土筒子,兄弟俩还是挺齐心的。
后来电灌站废弃了,劳民伤财,石头都被村民弄回家了。
变压器里面的油很好,代和说擦自行车最亮了。
我上小学时,有天回家没看到妈妈,有不祥之感。
那天,妈妈又和小娘吵了,气不过,喝了农药。队里人发觉了,送去了王家厅卫生所。
怪不得家里脸盆里有肥皂水,原来是洗胃催吐的。
我们姐弟3人去了王家厅医院,妈妈躺在医院大厅里,挂着吊水,所幸还活着。
二姨也在,抱着妈妈哭,怨小娘的凶,恨妈妈的软弱。
我也惶恐,害怕失去妈妈。尤其弟弟还小,更需要妈妈。
我上5年级时,小娘在她盐桥娘家拉猪菜,淹死了。
那年暑假我坐爸爸船去南京了,回来时小娘已经埋了。兄弟和好如初。
可怜了狗球子,大概4周岁,懵懂无知,还不知道失去母亲是什么回事。
在坟上烧纸屋时,我也在。
一大堆人在转圈跑,中间围着火堆。有烧到地下的纸屋,车子,婢女,应有尽有。
二姑坐在地上,拿桃树枝扫打火苗。现在我也搞不懂是什么仪式。
三姑把狗球子接到龙窝去了,直到初中才回来。三姑家在圩区,吃供应老米,条件不好,节衣缩食,竭尽所能养狗球子。
前些年三姑家正月在上海给我带了一个月孩子,她还说,那时候大家伙不吃,也要让狗球子先吃饱。
小爷和队里实如等几个人去龙桥承包农窑了,累死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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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听说一个女子待他很好,经常给他洗衣,不过后来没有下文。
我上初中了,把小爷崭新的永久自行车偷出来了,练习骑车。记得车是锁住的,也不知道怎么捅开了。
那是小爷最心爱的宝贝。我学骑车,难免磕磕碰碰,小爷后来也没说什么。
那时候小伙伴大哑子还在,他车技一流,能上大梁。我们经常在黄土田骑车飞奔,那种快乐,无与伦比。
记得我有一件铜水鎏的皮夹克,冬天可以防风防雨,领子都变绿了,骑热了就把衣服夹在后座上,鼓鼓囊囊的。
小虎子有次看见了,说我是在练习骑车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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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年春节,我和大哑子又把自行车偷出去骑了,竟然骑到何洼山头上,然后绕到曹洼,疯狂至极。
回来时怕大人责骂,就把狗球子放在后座上,想显摆一下。
结果在经过小奶奶家时,她家的看不老(老母猪)受了惊吓,蹦了一下,猪绳子突然绷紧,自行车绊倒在了地上,狗球子一身猪屎和粪水,嚎啕大哭,狼狈不堪。
我和大哑子作鸟兽散。
后来在三姑的撮合下,她前门邻居家的桂球妈妈来了,狗球子也回来了。
一家3个男娃,天天打打闹闹像唱戏。狗球子经常被后妈责骂,没好日子过了。
有天晚上,他家公家婆来了,本来和和气气的准备吃晚饭。
桂球妈打了狗球子,哭哭啼啼。老人看不下去了,吵了起来,不欢而散。
小爷打手电筒送二老回家,狗球子家婆腿瘸,摇摇摆摆,愤愤不平地回去了。
我大二时,小爷得了癌症,消瘦的很。消化道的毛病,茶饭不思。
在合肥化疗回来了,身上痛的难受,一心想寻死,试了多种方法。
爸爸曾经去九华山找过他。
他想跳崖了结残生,确实在峰顶转了一圈,后来不知被谁劝回去了。也许,死在外面,更是增加大家的麻烦和负担。
记得我去枞阳大药房买了果导片给他。
那时候我身上没钱,很想买点葡萄给他吃。
现在我还觉得遗憾,当时我的确是无能为力,看他遭受病痛的折磨。
他的脸日渐瘦削,长吁短叹。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的确切病因。
我希望自己是个医生,当时能减轻一点他的痛苦,可我学的是机械设计。
三姑劝小爷每天洗澡,刮胡子,把自己收拾干净,亲戚来看他时,不至于太邋遢。
二姑家建国带他老婆来过,骑自行车来的。
小爷疼痛难忍,知道自己来日不多了。
爸爸知道他的心思,和几位姑姑凑了钱,去下枞阳码头买了东北松木,请了2位木匠,给他打了一口棺材。
师傅在削木头,挥汗如雨。
东北松很香很香,小爷倚坐在大门口,看他的棺材逐步成形,泪流满面。
棺材打好了,爸爸扶着小爷前去细看。
小爷慢慢地抚摸着棺材,仔细打量,说是好木头,满眼是泪水。
他感谢老大,第一次用言语表达感谢,死后有了去处,好歹安心了。
后来听说他去世前,使劲骂文龙,不要他过来。
文龙经常给死人收殓,他把这当成了一项职业。
爸爸搂着他,捶着他的背,使劲呼唤他的名字。可是没有一点用处,他还是依依不舍地走了,去了一个没有苦痛的世界。
他最后放心不下狗球子,希望以后桂球妈妈能照顾他,好好待他。
小爷后来葬在山那边队的一块麦地里,石碑对着以前拉板车的山路,他年轻时奋斗过的地方。
那里能看到村里炊烟,袅袅绕绕,不算孤寂。
春节时去三姑家拜年,三姑说狗球子没来看她,好几年了,连个电话也没有。
“一升米养恩人,一斗米养仇人”,三姑说。
我知道,三姑私下里帮助狗球子很多次,帮他成家立业。
我估计狗球子这几年混得不如意,经常和老婆干架,无脸也无力去看望老长辈。
以前狗球子搭我车去过三姑家,临走时三姑给他俩个娃大红包,不想让狗球子吃亏。
其实,能来看她,三姑是非常高兴的,满面荣光。
娘家侄儿来了,她非常有脸面。三姑是最好脸面的人,妈妈说过。
小爷以前很喜欢我的,经常抱着怀里。分家的时候,他想我,有天我去他屋里睡了,他很高兴。
小爷离开我们23年了,如果他活到现在,也近70了,儿孙满堂了。
小爷走的时候大概45岁,正当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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