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福号航母出现了疫情感染者,并且疫情迅速在航母上扩散,这艘美军航母的舰长克罗泽写信向美军高层求援,这封信被公开了,接下来这位舰长被撤职。这被看作“不能解决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的一个例证。但这一举动,在应对复杂的局面时,站在理性的高度,却是对的。
这是一个不缺乏数据(甚至信息)的时代。现在,数据正以前所未有的维度和粒度急速地涌现出来。
过去,消费者的购买数据只能以每月汇总表的形式打印出来,而现在却可以与空间、时间信息及消费者“标签”一起实时传输。
学生的学习成绩数据,现在也包括每一份作业、每一篇论文、每一次测验和考试的分数,而不再仅仅是一个期末总成绩了。
过去,农场工人只能在每月一次的农场会议上提出土壤过于干燥的问题,而现在,他们却能够用拖拉机自动传输以平方米为单位的关于土壤肥力和水分含量的实时数据了。
……
我们不缺乏数据,但数据能用,这需要智慧。智慧能够从哪里来?这需要建模,从模型中来。
一开始,我们只拥有一大堆数据。数据是各种事件和现象,比如你看见有人新冠确诊了,这就是一个数据。数据本身没有组织和结构,也没有意义。数据只能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并不能让你理解为什么会发生,和将怎么发展。
接下来,数据要经过处理才能成为一种有用的“信息”。“信息”就是结构化了的数据。你知道有人新冠确诊只是数据,但如果有人统计M市在2020年1月份起各天的确诊人数,这就不是简单的数据了,而是信息。信息很有用,可以用来做分析和解读。鉴于英国面对新冠疫情的群体免疫态度,他们的统计数据极不可信,就有一个草根实时统计了这些数据,在网络上公布,他就成为网红,现在许多议员都需要从他那里获取信息呢。
往上一层,信息要升级为“知识”。“知识”是把信息“按某种规则”(注意,这种规则同时也暗示了偏见)组织起来,告诉我们事件之间的逻辑联系。有感染者但没有隔离将导致感染人数越来越多,你可以理解这个趋势,这就是知识。成语典故和思维套路都是知识,不过是一些感性知识。模型,则可以说是一种高级知识,用数字说话,能解释一些事情,还能精确预测。
“知识”再往上的最上一层,是“智慧”。
“智慧”是识别和选择相关知识的能力。你可能掌握很多模型,但是具体到这个问题到底该用哪个模型,敢不敢用这个模型,则是智慧。——这里其实就隐含着这一层意思:所有的模型,或者说“智慧”,都是错误的,当且仅当满足这种情形下才正确,那就是所有的条件都符合这一模型建模之初的要求。其实就是说,任何一个模型都是深度拟合了现实的诸多条件后提出来的一个假设,条件诸因素不变,结果自然不出意外。这就像你挖好了一条渠道,从水库里放水,你能够精确地计算下游的某处什么时候有水一样,这毫无问题。但也仅限于如此苛刻的条件下,你才能够“正确”,如果渠道某处开口了,某处有拦水坝了,河床换材料了,还按原来的方法计算,结果就不会准确。
所以,我们赖以自豪的“智慧”,其实只是一种偏见,和自以为是,因为外界条件已发生变化,你还“刻舟求剑”,硬要在十万八千里外的地方下河摸剑,摸不到剑的时候,你还说是这条河不对了,而不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思维有问题。
我们很容易说别人读死书,但自己真正来分析社会问题的时候,自己还不是陷入了惯性的思维(自己仅有的可怜的那点知识和经验)?戴着有色眼镜的人,哪里知道自己一直被这副眼镜误导了?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个词很有意思,真是辩证法的完美结合。它既可作贬义词,也可做褒义词。
它的贬义词意思是:从竹管的小孔里看豹,只看到豹身上的一块斑纹。比喻只看到事物的一部分,指所见不全面。
做褒义词时的意思是:比喻虽然看到的只是一部分但可以据此推测到全貌。作家们知道有这两层意思,但他们的作文手法是后者,即以小见大,从而以局部否定全部,比如方方。
真正有智慧的人,应该敢于接受自己的眼界力不够这一事实,即使一个人再努力,总有他达不到的地方,文人相轻,却喜欢以己长笑人短,最不能接受的是有人指出他的短。
美国华裔作家汤亭亭在《女勇士》中说:“我已经学会了如何让我的思想变得博大;因为宇宙很大,所以给悖论留下了存在的余地。”她大概就能够接受她原本不相信的知识了,比如中国其实挺美好。
我们这里说的“智慧”,就是模型。所有模型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它们都要简化,剥离不必要的细节,抽象掉若干现实世界中的因素。模型,是先存在问题,才有建模的必要,而不是说我有模型,你必须来用。你说一种制度好,那是他们根据具体国情拟合出来的一种政治制度,那当然适合他此时此地了,但是南橘北枳,换个地方就水土不服,因为搬过来的制度不是因本地而生出来的,怎能跟土生土长的制度比呢?
模型之所以需要,是因为问题太多复杂了,许多因果关系、趋势发展不能够一目了然。模型是针对现实问题而建的,所以,我们不能用这个模型去“刻舟求剑”地套用试图解决其他问题,这个模型解释不了的时候,不是现实出了毛病,而应该“反求诸己”问一问这个模型应该怎么改进。
模型有多种,不同的人就会结合自己的见识提出一种解释现实的模型,这样,我们也可以将人也当成一个模型,我们每一个人看待社会问题,莫不是以自己的一种方法论价值观去评判的,所以我们这一个人就代表了一个思考问题的“模型”。
所有的模型都只是对问题的特定角度的诠释,都只是管中窥豹(贬义用法)。每一种模型都只是一种有排他因素的假设,如果被排除的因素很重要呢?那就糟了。所以需要多种模型来辅助判断和验证。
当然,在这众多的模型中,必定也有一个解释力最强的,但是我们担心,我现在所采用的恰恰不是解释力最强的这一个,这也是需要我们进行多模型思考的原因。不能试图强用一个模型去解决所有问题。
爱因斯坦有一句话:问题不可能由导致这种问题的思维方式来解决。
他说的意思是,你遇到一个问题,一定是由一种特定的、你自己不知道的思维方式导致了这个问题。这个时候,你可能会想方设法解决这个问题。但问题在于,你解决问题的方式恰恰就是导致你现在这个问题的思维方式——你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而且会把问题变得越来越糟,越来越复杂。
如果说人的思维方法本身就是一种特定的“模型”,而按爱因斯坦的这个说法,人难以发现和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这么推论下去,竟然发现“不能解决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竟然是对的。因为提出问题的人,已经无法解决他这一层次上的问题了,那就换个层次、换个模型呗,这就是换人。所以美军航母舰长被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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